帝国主义|僧格林沁与英国的二等兵:英帝国主义是如何爱国的?

整理:乌·额·宝力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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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孙江教授邀请我来南京大学演讲,并给我如此大的荣誉。现在我变成南京大学的一员,有种“回家”的感觉,既然不是“外人”,那我就坐下来说。这次我是通过我特别好的朋友——特木勒教授的介绍来到南大的。两年前我曾来到南京,印象很好。但这是第一次来南大,校园很美很新,剑桥校园很老,但老有老的好处,新有新的长处。
今天讲僧格林沁,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比较新的题目,我的专业是人类学,但僧格林沁是历史人物,究竟如何将人类学介入历史学?怎样运用档案材料进行研究?我一时还没有想清楚。僧格林沁的问题同时也是第二次鸦片战争的问题,国内外学界对第二次鸦片战争的研究较为丰富,我是“新手”,在座各位可能对第二次鸦片战争的熟悉程度都比我高,所以讲座中若有不尽之处,还希望大家指教,大家也可以帮忙提些问题,我们一起讨论。
我对僧格林沁研究的介入角度是西方英文世界关于鸦片战争的研究,我读的东西不多,但是我对两位学者的研究比较感兴趣。一个是美国学者何伟亚(James L. Hevia),另一个是华裔学者刘禾(Lydia H. Liu),他们二人的研究角度都比较有趣。前者从磕头介入,梳理了自马戛尔尼(George MaCartney)开始的变化过程,他将磕头与国际关系相连,谈论两个不同的国家形态对“主权”概念的认知。从清朝方面看,磕头是自上而下浮动的等级形态,但西方的国家间关系是平等的,所以马戛尔尼到清朝之后,围绕磕头问题产生了巨大争议,争议背后就是国家主权如何表达的问题,中国必须用磕头这种身体语言表达,而西方则用点头等其他礼仪表达一种平等关系。何伟亚从磕头这一小角度观察国际关系的大问题,他的视角非常有趣,即通过身体语言来表述两个世界、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刘禾主要从语言出发,找到一个很有意思的角度,即中英《天津条约》第五十一款的规定:“嗣后各式公文,无论京外,内叙大英国官民,自不得提书‘夷’字。”要求清朝自此以后不许提“夷”字。为何如此?原来清朝文书中关于外国的表述都用“夷”字,如“英夷”,将自己看作是中心文明。在英国人看来,这是一个很不舒服的称呼,他们自己认为自我是文明的,其使命则是教化全世界,承担了“文明使者”的重担。
帝国主义|僧格林沁与英国的二等兵:英帝国主义是如何爱国的?
文章插图
天津条约
这两个学者视角新颖,通过身体语言或姿势(gesture)看出一个大问题,即由概念看到两个文明之间的较量。但在我看来,他们的观点亦有可商榷之处,他们把中国看作一个大的整体,清朝就是清朝,其内部是完全一致的;西方或者英国人又是另一个整体,所以才出现所谓的“中西”关系问题,中国是一方面,以英国为代表的西方是另一方面。尽管他们理论很有趣,但也有误区。由此,我的研究切入点也出现了:如果承认清朝和英国都是帝国的话,帝国是铁打的一块吗?它肯定是多元的,不可能只代表一种思想。这时我们就要考虑到英帝国内部的族群、种族和阶级问题。那么清帝国也是多元的,汉人当时是否没有太高地位?我们必须认识这两个帝国本身的民族、种族和阶级结构,否则今天的“新清史”也无从谈起。“新清史”为何引起争议?如何表述“中国”?这是因为帝国内部多元性难以整合。因此,何伟亚和刘禾在“新清史”中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发言权。
我观察到两个非常有意思的情况,清帝国可能是“收缩的帝国”,英帝国可能是“扩张的帝国”,帝国要想维系自己的体制必然有“主义”,所谓“帝国主义”。两个帝国维系自己“帝国主义”的力量是什么呢?清朝当时已经不完全属于满洲人自己控制了,更不属于汉人,属于谁?当时的国家军队不再是满八旗、蒙八旗、汉八旗,这些军队全部战败了。这时,蒙古地方军开始被调动起来了。蒙古的札萨克旗有几个苏木,每个苏木有一百五十个兵丁,这些部队集结起来后,对内攻打太平天国和捻军,对外抵抗英法联军。在承认这一史实的基础上,我们是否可以说蒙古人在清帝国是“边缘帝国主义者”呢?蒙古人并非清帝国的主人,但帝国在满洲人失败后,只能由其盟友蒙古人支撑。僧格林沁便由此从边缘走向了中心,蒙古人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的地位也得以凸显,曾国藩所部的重要性则要靠后。直到僧格林沁战死后,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人的重要性才开始上升。那么英帝国主义的推动者又是谁?是英格兰人(English)吗?不是,也许王权和国家结构在英格兰人手中,但在其向外扩张的过程中,苏格兰人(Scottish)的作用更大。苏格兰在当时处于边缘,今天更是边缘化了,甚至都到了要脱离英国的程度。但在当时的英国,苏格兰人是推动英国向外扩张的主要势力。英国的扩张由边缘推动,清朝的防御由边缘来承担,好玩吧?研究的感觉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