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女性,忘记女性:性别观念裂隙中的文学书写是否可能?( 二 )


毋庸置疑 , 文学史上有越来越多的女作家出现 , 受惠于女性解放运动 , 而这些女作家同样可以被视为女性解放运动的先驱 , 她们用笔来为自己的性别争取一席之地 。 在中国 , 女性解放与女性写作之间的关系或许更为密切 。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张莉在《中国现代女性写作的发生》一书中指出 , 中国现代女性写作者的诞生要感谢两场战争 , “一场是把妇女们从家内解放到家外的‘贤妻良母’的战争 , 另一场则是在‘五四’时代的‘超贤妻良母’战争 。 ”晚清民初的知识分子将女性在家视为国家贫弱的原因之一 , 提倡女性走出家门 , 成为健康的国民 。 学堂教育为女学生提供了一张“安静的书桌” , 她们不必再困于家务 , 有时间坐下来安安静静地思考 。 及至“五四” , 一个大写的“人”字高扬 , 女性解放从集体生产力的提高走向个体人格的发现 , 妇女的价值不取决于她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母亲 , “人”是唯一的确认 。 一批女性历经了闺阁女子、女学生、女公民、人的身份转换 , 我们才得以看见冰心、庐隐 , 以及后来的丁玲、萧红和张爱玲 。
成为女性,忘记女性:性别观念裂隙中的文学书写是否可能?
本文插图
《中国现代女性写作的发生》
张莉 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20-9
行过二十世纪的百年 , 女性写作已经建立起了相当可观的传统 , 无论中外 。 最初的几块碑石兀立于荒原之上 , 向男性光辉璀璨的殿堂投以凝视 , 现在她们打理出自己的天地 , 也许没有这么富丽 , 但足以为后来者提供一个不受打扰的房间 , 一壁可以找到适当语词和自身经验的书籍 。 她们中有的人自觉地借用女性主义视角来批评女作家所受的压抑 , 思索自己的写作实践 , 另一些人则是在文字中自然地表露出不同于男性的性别意识 , 从而被纳入“女性解放”“何谓女性写作”或“何谓女性意识”的讨论 。
不过 , 女性传统被掩盖、割裂的现象依然大范围存在 。 美国女性主义科幻作家乔安娜·拉斯回忆 , 自己从12岁开始读《简·爱》 , 14岁开始读《呼啸山庄》 , 读了一遍又一遍 , 大学时读伍尔夫的小说 , “满心罪恶感 , 就好像偷吃了很多糖果 , ”因为伍尔夫的小说太“女性化”了 。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 她从来没有把这些女作家的作品视为“文学影响” , 文学影响必然是正统的 , 来自索福克勒斯、但丁、莎士比亚、福楼拜、陀思妥夫斯基 , 来自男性 , 因而她“壮着胆子” , 把自己的第二部小说献给了S.J.佩雷尔曼和弗拉基米·纳博科夫 。
“年轻女性失去了榜样 。 ”拉斯在《如何抑止女性写作》中写道 。 事情不像伍尔夫所想的那么乐观 , 过一百年后朱迪丝就能回来——文学史上可供检索的女性名字诚然变多了 , 而获得官方首肯的还是那几块碑石 。 回想我们所受的正规教育 , 中小学必读书目还止步于十九世纪的几位女作家 , 处于青少年阶段的女性要想接触到多丽丝·莱辛、玛格丽特·阿特伍德、托妮·莫里森等作家 , 少不得自己费一番力气去探索 , 但所有好读者都能隐约看出俄国男性作家间的继承与发展 。 女性形成了自己的传统 , 又不断地被打碎、割裂 , 她们没有母亲 , 没有女儿 , 孤零零地被放逐在外 。 每一代读者、每一个女性都必须四处收集砖石 , 重新建起被暴风雨推倒的房间 。
成为女性,忘记女性:性别观念裂隙中的文学书写是否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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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抑止女性写作》
[美]乔安娜·拉斯 著 章艳 译
三辉图书·南京大学出版社 2020-11成为女性 , 忘记女性:文学中的性别观裂隙
还有一种危险来自女性写作的内部 。 许多我们所敬仰的女性榜样在坚定地告诉我们“女性可以写作”“可以写得很好”“女性的经验与视角必不可少”之后 , 又旋即发出警告:不能突破自身性别的写作是危险的 , 你要写作 , 就必须忘记自己的性别 , 不要被它的愤怒左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