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末的日本人是如何念读《论语》、《史记》或是吟诗作对

「训读」是什么? 「汉文脉」又是什么?为什么谈论日本的「汉文脉」会与「中国文学」有关?阅读这本书之前,得要有这些预备知识,是故对于台湾的中文使用者而言,这部份最有必要仔细加以介绍。
十九世纪末的日本人是如何念读《论语》、《史记》或是吟诗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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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现代日本的起点,即始自十九世纪末的明治维新。在这段期间内,从政治制度、社会型态,乃至价值观与思想等方面,日本都经历了巨大的转换;而在文学与文化方面,当然也不例外,著名的「言文一致」运动及其成果正标志了日本近代文学的确立,且无独有偶地,约莫三十年后,在中国也展开了一场主张「我手写我口」的白话文运动,深深改变了此后的文学形貌。
言文一致,或我手写我口,通常会将之简单地理解为:文学语体由「文语体/文言文」转换为「口语体/白话文」的过程;然而,若要深入理解这件事,则首先必须注意到在此前言文「不」一致、我手「非」写我口的情况。
无论是「文言文/文语体」或是「口语体/白话文」,都是由文字所构成的书面语言,具有可视性,这是言文一致的「文」;至于言文一致的「言」,指的则是音声语言,或称口头语言,顾名思义,其具备音声的物理性质,却不具备可视性(附带一提,现代语言学中所主要关注的对象即为后者,也就是「言」,而非「文」)。
另一个需要注意的关键则是,「文」并非单纯为了纪录「言」、附属于「言」的工具;「文」(尤其是文言文/文语体)和「言」,各自有着不同的秩序和倾向,这两者并非截然二分,它们可能有很大一部份重叠,也可能彼此影响,却并非完全相同。
举例来说,一场演讲若有录音档和逐字稿,可能某些在录音档中能够靠语气抑扬、音量大小、节奏快慢等理解的部分,到了逐字稿中,可能只会觉得文字凌乱、前后理路不连贯、冗言赘句过多,甚至有时,若光看逐字稿会无法理解,还必须回头听录音相互搭配补充,才能领会;而逐字稿若要成为一篇能够让读者通顺阅读的文章,势必也得经过相当程度的修改,且字词的选择、修辞的运用,乃至通篇结构,常常也必须调整。
十九世纪末的日本人是如何念读《论语》、《史记》或是吟诗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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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录音档)、言之纪录(逐字稿)、文(文章),三者之间仍然有着差异,过于接近言的文让人看不惯,但过于接近文的言,也令人觉得不自然。从上述例子,如果我们回头来看言文一致或我手写我口,更精准地说,那其实是一个努力让书面语言的型态往音声语言/口头语言「靠近」的过程。而这在当时的日本,是一个更为复杂的工程,因为涉及了不同语言之间的转换。
在江户幕府成立(1603)后,由于中国明末清初之际有许多读书人与僧侣流亡日本,传入了大量中国典籍,再加上德川幕府重视儒学,并以朱子学为官学,甚至到了宽政二年(1790),还进行了禁异学之改革,几乎等于是统一了日本读书人的知识养成教育系统;同时,汉文学(汉诗、汉文,乃至文言等)则是官方正统,也成为知识份子应当具备的基本素养,具有阶级上的优势。
然而,日语与汉语、文言文的主动宾语序不同,日语的句形是SOV(主语、宾语/受词、动词),汉语、文言文则主要是SVO(主语、动词、宾语/受词),两者差别甚大,此外,其时之日语已有书写系统(假名),且与汉文(即以中国古典文言文之书面语言)并不相同,此外,汉字具有形、音、义等三面向,其虽然以书写为主,却也并未与音声毫无干系,譬如吟诗诵词或是朗读经典,都必须将之化为音声,且这也是传统文学活动的一部份。那么,当时的日本人如何进行?他们是怎么念读《论语》、《史记》或是吟诗作对?
答案就是「训读」。
在日文中,有两个词的汉字都写成「训读(训読)」,但是两者念法不同。一种是「训読み(くんよみ)」,意思是将个别的汉字以日本固有的语言、意义来读,与之相对的是以接近汉语发音来读的「音读(音読み、おんよみ)」。例如「山」这个汉字,读成「やま」是训读,读成「さん」则是音读。这是针对个别汉字词的层次。然而此处谈论的,则是「くんどく」,或全称为「汉文训读(かんぶんくんど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