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亮|云亮:玻璃瓶里的鱼(短篇小说)


 云亮|云亮:玻璃瓶里的鱼(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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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瓶里的鱼

我的眼前闪过一道血红的光。
我这是怎么了,刚才我和她还隔着一米来宽的走廊交换一些话语。她浑圆的肩膀斜倚在橘黄色桌子的边缘,有时像鸟儿光滑的羽毛极细微地抖动几下,回头的时候,那肩膀就沿桌子的边缘向我滑动。她说她的肺越来越小,呼吸越来越困难,说不定哪一天会在一个怎样的地方突然窒息。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睛在我注视的圈子里划了两道极短的弧,那光泽极暗淡,极微弱。我又看见了她浑圆的肩膀细微地颤动。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肩膀不是我的,而现在已不容质疑地嫁接在我的胸脯上。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肩膀,软软的,像有许多纤细的绒毛抚弄着我的神经。在一种混沌的境界中,我毫无意识地拼命揉搓它。几根发丝撞击着我下颏上刚刚破土的稀疏的胡子。接着传来椅子跌倒发出惊叫的声音。
她的身体像一条细长的虫子紧紧盘曲在我的肢体上,那样柔弱,完全不像印像中的那样丰满、健壮。她扬起的嘴唇紧闭着,像一个冒号,很多没有声音的话语以势不可挡的力量灌注进我的肺腑。我的肺腑膨胀得几乎到了破裂的边缘,我想吐出几句,然而我的喉咙结结实实地砌满了坚硬的石头。
那样的一个时刻,地球包裹在夜的黑大氅里。那一夜,我的双唇与她的双唇粘连在一起,如灰蒙蒙的天空中两粒飘忽的雨滴,近了,更近了,然后极自然地凝聚在一起。
俞玉。我的嘴里第一次流出了她的名字,是那样清脆光滑洁净,仿佛早已被我的牙齿打磨了千遍万遍。

那年,我应升大学三年级,由于上学期我得了一种据说会传染的病,被校医检查出来,学校决定让我休学半年。因为落下许多功课,我只得降级。
一天中午,我正和几个刚结识的同学在餐厅里围着一张圆桌吃饭。一名个头不高但很匀称很丰满很吸引眼睛的女生从身边走过,周围顿时爆发一阵骚动。几名新同学用铁勺敲着碗边阴阳怪气地咳嗽,并且从极不规则的刺耳的打击乐中蹦出几句阴韵有致的脏话:破鞋,不系鞋带的破鞋,大脚小脚都能穿!
我从未身临过这样的场面,嘴里正流溢着诱人汁液的红烧肉突然香味全无。我的胃口从头顶一直跌落到脚底。听临座的同学说,那女生是一个恋爱精,以前曾与地理系的一名男生谈恋爱,后来又与校外菜市的一个卖肉的个体户勾搭上了。
不知何时我对这些男女之间的风流韵事已失去兴趣,也许那根产生兴奋的神经已经麻木了,也许与那个曾与我海誓山盟而在我高考预选时分数降低而另有所爱的女生有关,我用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来掩盖心灵深层那一触即发的隐痛。议论仍在津津有味地进行,仿佛比六角钱一碗的芸豆炖肉还香,还有嚼头。直到一位买饭的老师走进餐厅,这场生动的演讲才悄悄平息了。
几个同学谈得正热时,我以极敏捷的速度摆一摆头,摔出的目光不偏不斜地落在那名女生身上。那是一张很俊秀的面盘,那种不长不短的极普通的运动式发型在一身银灰色的西服映衬下,给人以冰清玉洁之感。她走路的姿势极稳重,除两条腿迈着极细小极有节奏的步伐以外,几乎看不出上身的摆动。这使我怎么也无法理解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与这个素洁得近乎有些高雅的妙体究竟有什么联系。我的心潮酸楚地漾起几波怜悯又含有同情成分的涟漪:一块块污秽的石头毫无情面地投掷在她那薄薄的耳膜上,她该怎样忍受那种撕裂的疼痛!
她旁若无人,静静地坐在靠近墙角的一张餐桌边,似乎这个偌大得有点辽阔的餐厅里就只有她自己。

再一次走进教室,我的眼睛禁不住环视了一下。
其实她就坐在一个离我不远的地方,间隔一道走廊,比我靠前了两排桌子。以前我竟没有注意。
她有着一双浑圆的肩膀,极端正,极丰满,仿佛精心修饰了一般。再加上一头光洁的黑发,简直令周围的几个女生黯然失色,尽管她们都穿着极流行极时髦的时装。她听课的姿势极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