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中|满族萨满仪式的灵性审美探微( 二 )


第三,永生观念中的乐生意识,是萨满仪式得以保存的观念基础。萨满教认为灵肉二分,肉体会死亡消失,而灵魂永生不灭,恶待灵魂会导致冤魂对活着的群体的报复,善待灵魂(即借助萨满仪式)则会得到灵魂的保护。灵魂在活人那里是快乐的,不为现实所困的,在其离开人体之后,也应该是得到华彩的、鲜活的、审美的、想象性安魂处置,这就必须借助萨满仪式才能得以实现。而萨满仪式中的各种象征(如白色象征阳光、铜镜既象征阳光又象征逐疫、铃鼓象征招魂)客观上都是追逐永生和不死,都是以灵魂的不灭和永生为乐,从这个角度看,萨满的安魂仪式又是热闹的,肃穆中透露着游戏和喜剧的精神,是惧死乐生观念的体现,也是乐生意识的一种特别表达。
三、满族萨满仪式的灵性审美心理分析
萨满仪式既然蕴含有丰富的审美表达,那么这些审美必然传达了特殊的审美心理。
首先,满族萨满仪式中的妆容与扮演,体现了急于“圣化”的人对世俗生活的疏离。仪式中各种夸张、变形,都意味着众人正脱离生活,进入仪式。仪式解决的是灵魂走向的问题,是接通神明以实现我与非我、人神对话的问题,对于有萨满信仰的民族而言,这是最重要的精神生活了,必须请萨满带入到这种神性的、非日常生活中。例如满族石姓(石特克力氏)家祭跳神要在家中西屋专设神堂,在四合院中设坛场,以示与日常居所相区别,表示跳神是一个与日常行为有所不同的、庄重的、神圣的事件。萨满跳家神要面向神案起舞,幅度不大,甩腰击鼓唱请神歌,庄严肃穆;如果是体现“神灵附体”的“放大神”,就有萨满及其助手(裁力)惊险刺激的“跑火池”,入仪者绕着炭火点着的火池,左三圈,右三圈,边跑,边歌,边舞,场面蔚为壮观。萨满信仰对火的态度是极其严肃的,因为火代表着毁灭,也代表着生命(取暖与熟食),更代表着重生。仪式的妆容有火的照耀,表演有火的使用,表明接通灵界。在满族石姓那里,表明石姓头辈太爷大萨满崇吉德英灵附体。伴火的歌舞表演刻意将仪式生活与现实拉开距离。贵州宣威彝族正月间的“变人戏”(“撮泰吉”)的伴火扮演“扫火星”(扫寨)、瑶族成年仪式中脚踏火炭跑动的“过火链”[12]9、258,与满族萨满的“跑火池”,用意都是非常接近的。
其次,无论是对于萨满还是对于进入萨满仪式的受众,他们都期待着从审美化的萨满仪式中获得生活的信心和勇气,以实现“自我超越”,从而跟“非仪式”的旧我加以区别,这是萨满仪式“求美”的又一个心理动机。进入仪式后,萨满仪式的主持者(萨满)、参与者(信眾)的人格的自我判断常常自相矛盾,我们称其为“双重人格”。萨满精灵没有附体的时候,仪式参与者心境灰暗、孤立无援;仪式高潮中,神人成功交通的时候,仪式参与者迷狂兴奋得意,仿佛人性抵达到神性的高度。所以说,在仪式门槛之外,人格充满着敬畏渺小;进入仪式,人神距离合二为一,一切表达都强烈体现打破人的现实局限、渴望超越自我的心态。
第三、满族萨满仪式借助被“灵化”的仪式性动作和语言(如咒语、祈祷语、神歌)反映了自始至终的“灵性审美”体现的“神性表达”,以此体现超越自我、打通人神的“终极关切”;仪式中,萨满的动作和语言的“灵化”与通过进入仪式产生的特殊人格有关。匈牙利人类学家V.迪欧塞塞吉将萨满进入仪式的心理状态用“昏迷”来分类:一种叫“占有昏迷”,指萨满肉体被精灵占有(即“精灵附体”),萨满就成了精灵的代言人,萨满的“说”与“做”不属于他本人,而属于精灵;一种叫“游动昏迷”,指萨满灵魂离开肉体到精灵的世界(即“灵魂出窍”),萨满的表现是昏睡不醒,但是醒来之后他就会滔滔不绝描述灵魂出走后的情况。[13]2701939年日本学者大山彦一在其调研报告《萨满教与满族家族制度》一文中对吉林市牛马行复成店东胡同二号赵鸿志家族(满族姓依尔根觉罗)的萨满仪式做了调查,对萨满灵魂附体现象(精灵占有)现象做了说明:“老萨满作祷告,老萨满‘神灵附体,并且达到高潮时,神灵就要发话。这‘这神灵附体之话叫做‘排神。例如‘治好这小孩的疾病吧!他立志做萨满云云。排神达到高潮,萨满修行者倒在地上,有时不省人事达两个小时。发生这种情况后,把他带到炕上。据说不省人事倒在地上起不来的人没有当萨满的资格。”[14]124这段表述说明,萨满仪式上“昏迷”现象常常既是萨满执业时的一种禀赋,也是“神性表达”的体现,这与文学创作、戏剧表演到了巅峰状态相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