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太太的客厅”最后时光:1952“院系调整”前后的林徽因( 三 )


林徽因精神好时 , 总是滔滔不绝地在谈话 , 大部分是回忆往事 。 她的谈话极富感染力 。 关肇邺记得 , 她有次讲起自己婚后与梁思成去欧洲旅行 , 到西班牙格兰纳达的阿尔汗伯拉宫 , 一睹著名的“狮子院” 。 当时天色已晚 , 暮色苍茫中 , 二人雇了马车穿行在树林里 , 四下空无一人 , 只有蹄声得得 。 到离宫时 , 天已全黑 , 守门人放他们进去 。 他们在寂静无人的宫中 , 穿过几重庭院 , 最终进入四周环廊的庭院 , 突然看到月光下 , 一群狮子从喷泉下奔出 。 林徽因说 , 两人当时就觉得 , 那份神秘、浪漫 , 那种异域风格的建筑之美 , 不正是对他们所谈的“建筑意”的最好诠释吗?
“垂帘听政”
那一年 , 关肇邺前脚离开 , 楼庆西后脚也来到梁家 。
楼庆西比关肇邺低一级 , 1953年3月提前毕业 , 留在建筑系做助教 , 被分配在建筑历史组 。
楼庆西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 当时建筑历史组教师阵容很强 , 梁思成和林徽因都在这个组 , 还有刘致平、赵振之和莫宗江 , 这三人都是中国营造学社的老人 , 也是古建界第一代学人 。
梁思成和林徽因40年代在四川李庄完成了一部《中国古代建筑发展史》 , 新中国成立以后 , 这本书成为高等学校建筑系的通用教材 。 但梁林并不满意 , 决定组织建筑历史组重新写一部《中国建筑发展史》作为教材 。
编写组由梁思成亲任组长 , 每个老师分时代编写 , 赵振之写元代的 , 莫宗江写辽代的 , 刘致平写更早期的 。 林徽因不是编写组成员 , 但一直参加编写组的活动 。 1953年五六月间 , 楼庆西也参加了这项工作 。
编写组每周在梁家客厅开一次汇报会 。 开会时 , 林徽因就在隔壁卧室的床上“垂帘听政” 。 她说话声音不太大 , 有时候听不太清楚 , 梁思成就跑进去问 , 再出来转达她的意见 。
营建系第一班学生朱自煊曾回忆 , 最初系务会在梁家开 , 林徽因总是隔着过道喊“思成” , 梁思成马上赶过去 。 时间一长 , 难免产生了一些问题 。 大家决定日后系务会改在系里开 , 并派朱自煊去跟林徽因谈 。 林徽因十分委屈 , 朱自煊反复强调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的身体健康 , 但也很难抚慰她的不平 , 最后只好到对面把金岳霖搬来解围 。
除了在组里当“小秘书”、做一些事务性工作 , 楼庆西还领到了两个任务:一是绘制建筑史里所有的插图 , 二是拍摄古建筑照片 。 这对他这个刚毕业的助教来说 , 是不轻的负担 。
秦汉两代的宫殿建筑群早已荡然无存 , 如何表现建筑纹饰是一个难题 。 楼庆西回忆 , 当时梁、林指导说 , 建筑也可以被视为一个具有实用价值的大型工艺品 , 因此可参考玉器、铜器等器物上的花纹来表现建筑纹饰 。
每隔一阵 , 楼庆西就要去梁家请梁思成批改审核所绘建筑 。 事实上在家的只有林徽因 , 因而她渐渐成了审查图纸的唯一老师 。
每次去时 , 林徽因坐在床上 , 后面垫一个枕头和被褥 , 手里拿着一块小木板 , 边看图边给他改 。
有一阵楼庆西在临摹铜器上的饕餮纹和漆器上的云纹 , 林徽因看了以后说 , 你画这些图纹 , 一定要知道它的来历 。 比如青铜器是灌注出来的 , 所以上面的花束是有棱有角的 , 是硬线条的;而漆器是用毛笔画出来的 , 线条就比较柔软飘逸 。
当时林徽因正带着工艺美术组的常沙娜、钱美华、孙君莲研究敦煌壁画图案 , 她以敦煌图案为例告诉楼庆西 , 忍冬卷草纹原是古希腊罗马艺术的主要特征之一 , 经西域传入中国后却发生了很大变化 。 这是因为 , 敦煌石窟是沙石质 , 不能在其上雕刻线条 , 只能手绘 , 而且绘制这些卷草纹的中国工匠对罗马卷草不熟悉 , 熟悉的是中国艺术里的龙纹、云纹 , 这样就在唐朝逐渐融合成了标志性的“唐草” 。
2014年3月 , 楼庆西偶然在一堆老图纸中发现了一篇名为《敦煌边饰初步研究稿》的手稿 , 稿子没有署名 。 楼庆西发现 , 其中一些内容 , 六十多年前林徽因就曾和他谈过 。 他从内容和字迹两方面考证出 , 这篇小题目大视野的论文 , 作者正是林徽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