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窗|他们想要揍死我,因为写了他们在城里捡垃圾、骑人力车


南风窗|他们想要揍死我,因为写了他们在城里捡垃圾、骑人力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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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风窗常务副主编李少威
黄昏 , 小区楼下的街道 。
一名农民工 , 50岁左右 , 衣衫褴褛、脸色黝黑、皱纹深镌 , 不笑的时候也露出一口大黄牙 , 上来问路 。
口音难懂 , 我把耳朵凑了上去 。
不提防 , 一大颗白色的唾沫 , 从大而黄的牙间溅出 , 击中我的嘴唇 。
内心一晃 , 但我没有马上伸手去擦 , 听完提问 , 指明路径 , 望着他离开 , 才掏出纸巾 。
我做了很多年的调查采访人员 , 对象主要就是他这样的人 。
工厂的普工 , 人力车夫 , 处理垃圾的工人 , 睡大街的苦力 , 修自行车的小店主 , 遭遇不公的搬迁移民群体……
他们都会叫我做“兄弟” 。
出身乡村 , 我和他们有一种天然的亲近能力 。
看到他们 , 我会想到我的父母 。
对他们的生活 , 我感同身受 , 然而我依旧不能完全了解他们的处境和需求 。
尤其是 , 心理需求 。
不理解 , 有时就会带来伤害 。
他们要揍我
老林 , 是城市里的一名人力三轮车夫 , 沉默 , 老实 。
11年前 , 我采访过他 , 以及他的同行小欧 。
看着老林工作——踩着三轮车帮人拉货 , 有时也把人一起拉着走 。 一脚一脚 , 蹬出一家人的生活 。
我想到《骆驼祥子》 , 也想到重庆的棒棒 , 内心充满敬意 。
摄影采访人员拍了很多照片 , 也都颇为动情 , 后来发在了报纸上 。
南风窗|他们想要揍死我,因为写了他们在城里捡垃圾、骑人力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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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力三轮车夫老林
4年后 , 我再到那个街区去找老林 , 没找到 , 但小欧还在 , 就在路边 , 坐在三轮车上 , 正拉起裤腿挠痒痒 。
4年了 , 他还记得我 。
“你还敢找他?他说见到你要揍你呢!”
想揍我的不止他一个 。
有一群人 , 在一座山上 , 一个巨大的垃圾堆里 , 找饭吃 。
城市的垃圾 , 一大车一大车拉到这里来 , 他们负责填埋 。
填埋之前 , 他们会在其中找到所有能卖的东西 , 塑料袋 , 旧衣服、破鞋子、饮料瓶、电线、金属……
他们什么都找得到 , 比如装着几千块钱的钱包 , 还躺在盒子里的金项链 , 甚至 , 活着的婴儿 。
那里真的很臭 , 很臭 。
他们穿的衣服 , 也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
他们说 , 有时还会捡到很新很潮的衣服 。
南风窗|他们想要揍死我,因为写了他们在城里捡垃圾、骑人力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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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无明》剧照
我来到这里 , 只是有针对性地做一项类似人类学研究的考察 。
那里除了垃圾车司机 , 没有其他人会去 , 所以他们对我一见如故 , 简直就要开口唱起来:“自己的队伍来到面前……”
更何况 , 我还带了几箱啤酒 。
当然还带着摄影采访人员 。
同样地 , 拍了很多动人的照片 , 发在杂志上 , 其中有云南文山的小王 , 湖南永州的老冯 , 给的是特写 。
过了几个月我又去探访 , 依旧带着啤酒 。
山下设了岗哨 , 不准进 。 说是因为上次来了采访人员 , 做了报道 。
“上面的工人都说想要揍死那个采访人员 。 ”
“那个采访人员” , 就是我 。
“反二狗主义”
好一段时间 , 我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揍我 。
在他们早已决定要揍我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 我还以为我和他们是朋友 。
过了几年 , 我看到了那个段子 。
要过年了 , 北上广深写字楼里的Mary、Cindy和David , 坐车返乡 , 变回原来的翠花、二狗和铁柱 。
我突然就明白了 。
二狗这个名字最具原始性 , 我钟爱这个名字 。
如果我们把写字楼里返乡的人存在的身份切换 , 以及在这个切换过程中需要的一些装模作样的行为 , 称为“二狗主义” , 那么 , 对于底层进城务工人员而言 , 他们的方向是截然相反的 , 可以称之为“反二狗主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