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小生|一块键盘的自言自语

我是一块键盘 。
当我还是块小键盘的时候 , 我的父母还没有意识到我是一块键盘 。 过年过节的时候 , 父母拉着我的USB数据线 , 把我扯到其他亲戚面前 , 一个一个指着对我说 , 这个是你的叔叔 , 这个是你的表哥 , 这个是你的姑妈……
这时候 , 我必须要跟着爸妈的指教 , 噼里啪啦 , 噼里啪啦地一顿作响 , 像是在一个接着一个地向叔叔 , 向表哥 , 向姑妈问好 。 如果不这样做 , 当天晚上 , 我就会被父母关在小黑屋里 , 接受一顿噼里啪啦 , 噼里啪啦的修理 。
【西红柿小生|一块键盘的自言自语】到我渐渐长成大键盘 , 我的父母总算对我是一块键盘这件事有了点危机感 。 于是 , 过年过节的时候 , 我的任务就不只是叫叔叔 , 叫阿姨 , 叫表哥 , 还要继续噼里啪啦 , 噼里啪啦地和他们聊天 。
今年考了多少分啊?啥时候毕业啊?在哪上班啊?工资多少啊?有没有女朋友啊?啥时候结婚啊?啥时候要小孩啊?原来表哥和堂姐是扩音器 , 它们可以在超市里无休止地播放着“青瓜三块八毛八洋葱两块九毛八” 。 我不能 , 我连一句都说不出来 。 键盘是没有嘴巴的 , 在扩音器表哥面前 , 我啥也不会说 , 只能不断地点头 , 时不时地发出一些噼里啪啦的声响 , 假装我在听他们的话 。
他们都说 , 做键盘是不行的 。 这年头 , 没有口的机器 , 混不开的 。 你看印钞机 , 它有口 , 把白花花的纸和脏兮兮的墨 , 不分黑白 , 一股脑地吞进肚子 , 呼啦一下 , 钱就呕出来了;次一点 , 也要像表哥那样 , 做个扩音器 , 不停地说青瓜三块八毛八 , 青瓜就卖出去了 。 父母很着急 , 怕我不会说话 , 混不开 , 便找来几个扩音器 , 围着我 , 不停地播放青瓜三块八毛八 , 让我学着念 。 但我没有嘴巴 , 学不会 。
键盘虽然没有口 , 但不代表键盘不想说话 。 有一天 , 我找到一台电脑 , 联网的 。 USB数据线插进接口的那一刻 , 我的指示灯终于亮了 。
网 , 一个虚拟的空间 。 在这张网上 , 我找到很多和我一样的键盘 。 所有键盘都被系在这张网上 , 我们不用听青瓜三块八毛八 , 而是可以肆无忌惮地噼里啪啦 。 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 网的另一边 , 没有人知道我是黑色还是白色 , 也没有人知道我是价值700块钱的外国进口cherry青轴机械键盘 , 还是价值35块钱的在村口电脑维修店买的山寨货 。 我们这些键盘 , 就算不会吐钱 , 也不会说话 , 甚至没有嘴巴没有手 , 也可以在这张假的网上 , 把我们想说的话 , 噼里啪啦 , 敲成字节 , 给另一块键盘看 。 对键盘来说 , 最寂寞 , 就是十把扩音器在周围不停地青瓜三块八毛八;而最热闹 , 则是深夜两点 , 除了我的噼里啪啦以外 , 整个世界都静悄悄 。
为了把我从网上拽下来 , 做一个正经的机器 , 我的父母开始骂我 。 他们说 , 键盘是最没用的机器 。 不能印钱 , 又不能卖青瓜 , 更不能搬砖 , 只能在网上 , 噼里啪啦地一阵响 , 什么都不会做 。
可能有一些键盘 , 听了妈妈的话 , 终于乖了 , 开始学做一个正经的键盘 。 现在 , 我在网上也能见到叫卖青瓜的键盘 , 以及教键盘卖青瓜的键盘 。 但我没有那些键盘那么能干 , 我噼里啪啦一顿响之后 , 回音依然只是我自己噼里啪啦的一顿响 。
但我还是没有把我的USB数据线从网上拔下来 , 毕竟我还要享受深夜里静悄悄的热闹 。 从网回传的电平信号 , 让我的指示灯时暗 , 时亮 , 像极了人类的呼吸 。 虽然现在的网不再安静 , 或者说不再“热闹”了 。 她始终还是我不可离开的城堡 。
有屏幕的保护 , 没有哪一台印钞机能顺着网线爬过来 , 把黑墨水泼在我的身上 , 我依旧可以像以前那样噼里啪啦 。 我们键盘很简单 , 只有按下和松开;送出去的电平信号只有高和低;不是1 , 就是0;不是黑 , 就是白;不是对 , 就是错 。 所以 , 我学不会父母想要交给我的那一套大人的机械原理 , 学不会怎样才能闭着眼睛把黑和白都吞进肚子里然后呕钞票 , 学不会把一块钱的青瓜卖成三块八毛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