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艺术|北大教授朱良志:有人打着审美的旗号来满足私欲,却不知追求美需要节制( 四 )


对于文人画中“幻”的问题也存在误读。有些人把明清艺术家谈论的是否存在真实的“幻”,认为是西方视觉心理学意义上的“幻”,并看作西方传教士进入中国后产生的影响。实质上并非如此。
还比如对徐渭的误读,让我非常痛心。有的人把徐渭称为“中国的凡·高”,认为他是精神有问题,因为内心的狂躁和压抑不住的冲动,才会在笔墨上表现得这样狂躁。这完全是走到了真实的徐渭的反面。
再比如对于八大山人画作上混乱的空间位置,有的人感觉很奇怪、很幽冷,认为是八大山人晚年对事物的判断能力下降造成的。这样去想,如何能读懂八大山人的艺术?
近年来,以西方的艺术思想和艺术语言来阐释中国艺术,是一种比较“流行”的方式。我举这些例子想表达的是,要理解绘画和其他任何形式的艺术,终究还是要走到我们自己的精神内核中。只有对艺术家的精神和艺术脉络有所了解,才能够真正走入艺术的世界,不然看到的只是皮相。
读书周刊:您在谈到石涛的时候也说过,“我自用我法”释放了他的生命创造力,但这一理论却被今天一些所谓的艺术家所用,为他们缺乏基本绘画训练开脱,给他们所谓“大胆恣意”的创作方式背书。这也是一种误读。
朱良志:石涛的作品流传比较混乱,有较多伪作,很多人可能都没有看过真迹。石涛既有狂涛大卷的一面,又有缜密、细腻的一面,他的笔墨功夫以及艺术修养和哲学智慧,在中国艺术史上堪称一流。
文人画的发展从明代中期到明末清初时期,越来越倾向于枯笔渴墨,认为湿则俗、干则雅,笔墨的干湿成了雅俗之辨。但石涛在晚年提出,干也可、湿也可,他并不认为湿是俗气的,也不认为大写意就代表没有法度。“我自用我法”,关键是要激发自己的内在创造力,但这种创造并不代表可以没有基础、功力,胡乱涂抹一气。
可惜的是,现在的艺术市场上存在一些人,拿“我自用我法”作为开脱,拿个油彩桶往布上一泼,或是沾着颜料在纸上一躺,就认为是在进行艺术创造了。这分明是把自己的浅薄当成创造,压根不能称之为艺术。我们要警惕这种功利,对这些不具备艺术基本品质的东西保持清醒。
中国艺术|北大教授朱良志:有人打着审美的旗号来满足私欲,却不知追求美需要节制
文章插图
八大山人 双鸟图轴 纸本墨笔 75.3cm×35.8cm 1694年 浙江省博物馆藏
文化艺术的分享要做好细密的功课
读书周刊:如今,国内博物馆、美术馆的展览内容非常丰富,不仅是国外的名画、大展,国内这些年举办的如董其昌书画艺术大展、苏轼书画特展等,也都火爆空前。这是否体现了文人画的生命力?
朱良志:现在的艺术氛围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以前很多名画要不藏在深宫,要不就是被人收藏、秘而不宣,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们的生活越来越丰富,对文化艺术生活也越发渴求。近10年来,我们国家的博物馆也和国外诸多博物馆相互呼应,组织了许多精彩的大展,让艺术品面对鲜活的人。比如苏州博物馆做的仇英、沈周、文徵明等苏州籍画家的展览,吴湖帆的收藏展等。这类展出让大量艺术品得以进入普通人的视野,走入寻常百姓家。
去年故宫博物院做了“千古风流人物——苏轼主题书画特展”,展览不仅呈现了艺术作品,更重要的是让人们走近了苏轼的生命智慧和北宋的文人生活做派。观众可以感觉到与自身生活切近的既风雅又有人文特性的东西,促进人们对生命存在的本身进行反思。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觉得目前国人的艺术欣赏已经逐渐进入了深水区。令人欣喜的是,我们的学术研究也顺应潮流,配合展览出版一些书籍,让人们有更多了解艺术的途径。我想,这些工作对文化的推展,对唤醒沉睡的文明,都有着极为重要的价值。
在这个趋势之下,相信未来各方面的工作还会更加细致,那些空泛的、套概念的敷衍行为将越来越没有立足之地。
读书周刊:近年来,传统文化IP化也已成为一个趋势。以故宫为代表的专业博物馆挖掘馆内资源、提炼文化元素和形象,打造文创产品,让更多大众对传统文化和艺术作品产生兴趣。您怎么看待这个现象?
朱良志:文创开发的方向无可非议,故宫在这方面做得比较突出。其实国外的博物馆,比如大英博物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等,很早就在多元形式上进行探索。我认为,做博物馆文创首先要贴近艺术本身,不能让它们变成某种陈腐观念的推手。另外,把文化产品包装后出售,还要把握好一个度。文化艺术的分享应该有多重途径,可以将不同的形式结合起来,但一定要做好细密的功课,不宜有太浓厚的商业色彩。切忌迎合低级趣味,而是要让产品和形式符合博物馆的定位,做真正有价值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