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师力斌新著《杜甫与新诗》出版( 三 )


杜甫是格律诗人 , 这是文学史常识 , 毫无疑问 。 也不妨把杜甫看成自由诗人 , 这需要解放思想 。 杜甫不仅善于继承、遵守严格的诗歌形式 , 而且善于创新、打破诗歌的形式 。 在艺术的本质上 , 他更接近于一位先锋诗人 , 实验诗人 , 自由诗人 。
一旦将杜甫看成自由诗人 , 将他的诗看成行进探索中的成果 , 看成五言新诗、七言新诗、杂言新诗 , 跟现代新诗一样 , 新诗就能理解和发现杜诗之妙 , 并进行充分的吸收 , 大胆的创造 , 王家新提出的新诗现代性问题就不那么成问题了 。
如果不抱偏见 , 单从形式上讲 , “呜呼一歌兮歌已哀 , 悲风为我从天来” ,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 都是富有诗意的句子 。 谁又能说出“关关雎鸠”“擒贼先擒王”“长安水边多丽人”和“蛇的腰有多长”“群山围着我兜了个圈”这些句子的区别在哪里呢?
古诗的四言可以写出好诗 , 五言可以写出好诗 , 七言可以写出好诗 , 新诗的多言、杂言照样也可以写出好诗 。 李商隐诗句“一春梦雨常飘瓦”(《重过圣女祠》)简直绝妙极了 , “春”、“梦”、“雨”、“瓦”几个相隔遥远的事物嫁接在一起 , 那种虚实相映如梦如幻又能被我们在春雨时节切实感受到的情景 , 表达得如此精确传神 , 仅这一句就是好诗 。
同样 , 杜甫的一句诗“碧瓦初寒外”(《冬日洛城北谒玄元皇帝庙》) , 别有一种虚实并置的新奇 。 一般人能想到“碧瓦飞檐上”“碧瓦白云下”之类的可见景 , 不会将“瓦”与“寒”并列 , 且一“外”字更把古建筑那种飞檐的特色表达出来 。 可见 , 一句话就可以是诗 。
一代代有才华的新诗人给我信心 , 坚定我的看法:诗就是诗 , 无论新旧 。 如果是诗 , 用古体写出的是诗 , 用新体写出的仍是诗;如果不是诗 , 再怎么押韵对仗 , 或者再怎么感叹分行 , 仍然不是诗 。
你的声音柔美如天使雪白之手臂/ 触着每秒光阴都成了黄金”(何其芳《圆月夜》)是诗 , “在争吵不休的书堆里/ 我们安然平分了/ 倒卖每一颗星星的小钱”(《北岛《履历》)是诗 , “这些要吃透《野草》《花边》的人/把鲁迅存进银行 , 吃他的利息”(李亚伟《中文系》)是诗 , “季节到了秋天/也像一具肉身/开始经历到一点点灵魂”(树才《极端的秋天》)是诗 , “没有目的/在蓝天中荡漾/让阳光的瀑布/洗黑我的皮肤”(顾城《生命幻想曲》)是诗 , “从明天起 , 和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海子《面朝大海 , 春暖花开》)是诗 。
更有甚者 , 徐敬亚“把李白从汉字里挑出来”这个书的序言的标题是诗 , 张嘉佳“从你的全世界路过”这个小说的标题也是诗 。 但相当多对仗押韵的应制诗、试帖试、祝寿诗、唱和诗 , 表面上看起来像古体诗 , 其实与诗无关 。
还有网络上流行的口水诗 , 这体那体 , 名曰诗歌 , 其实就是大白话 , 除了分行的形式 , 与诗没有半毛钱关系 。 当我看到90后新诗人余真诗意充盈的诗句 , 就仿佛看到了新诗百年绵延不绝的真正的诗的传统 。 如果胡适活着 , 他一定要为新诗的成绩鼓掌欢迎:
《小叶榕》
春天它尽情茂盛 , 树下有永不知悔的
独白 。 我的心如晚霞浮动 。
整个秋天 , 我都没能获取抵达树顶的
方法 。 这里逐渐失去日色的垂怜 。
倦鸟们踏上疲惫的迷途 。
没有得到面孔的风 , 一遍遍割下
它们深邃的绿意 。
落叶们一遍遍怜爱 , 行路者的身影 。
《我爱》
我爱这受伤的世界……
地铁上疲倦的人们
低落得像旷野中一株美好的紫荆
所有的风坐在一起 。 所有雨贴切的
想象力
吹向一个姑娘 。 吹向不同形状的山头、羊群
吹向满山的野草、种子 , 满山无名的石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