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师力斌新著《杜甫与新诗》出版( 二 )


师力斌是有历史感的人 , 不像一般批评家那样静止地看待当代作品 , 有一个整体的文学观 。 从许多文本里能够跳将出来 , 古今对照 , 读出了作家写作中的问题 。 比如面对新诗 , 觉得好处是可以自如往来 , 不拘俗套 , 但炼字炼句的特征消失 , 意象也随之单薄起来 , 遂失去了古诗的某种悠远、神妙之趣 。
师力斌认为:“只讲自由 , 不讲规矩 , 诗语失范 , 特别是口水诗的泛滥 , 给新诗带来恶劣影响 , 致使许多新诗读者大倒胃口” 。 这样的感叹 , 不懂文学史者是不会有的 。
我年轻时读胡适的《尝试集》 , 觉得过于直白 , 可回味的意味殊少 , 于是不再有翻阅的欲望 。 只有艾青、穆旦的诗歌 , 唤起了我的一种内觉 , 仿佛看到了白话诗的潜能 。 汉语自身的特点 , 使其表述空间颇为辽阔 。 词语的组合 , 概念的对应 , 名词与动词的神接 , 都有不可思议的变化之径 , 但并非人人能够运用自如 。
郭沫若的《女神》乃情感的涌流 , 因为没有节制 , 审美的天平是倾斜的 。 冯至的《十四行集》固然有其佳处 , 却不及古诗的隽永之气 , 神思被词语所囿 , 未能出现大的气象 。 至于何其芳诗的平直 , 田间作品的单一 , 那就离美的境界很远了 。
中国好的作家与诗人 , 文字里常带奇气 。 凡俗之间翻出新意 , 就打开了语言之门 。 我曾经说鲁迅的散文诗是“一腔多调 , 一影多形” , 词语的迷宫里有幽玄的思想流溢 。 这与杜甫的辞章的运用有异曲同工之妙 。 师力斌将杜甫诗歌里的审美奥秘之一总结为“矛盾修辞” , 看到了审美的核心之所 。 杜诗里常见对立情感的交织 , 对仗之中 , 悲欣互视;晦明之间 , 杂味悉生 。
新诗其实也可以很好借用类似的手法 , 师力斌在穆旦、海子等人的作品里 , 看到了这种可能 , 虽然新的诗人的摸索还带着稚气 , 但几代人的探索是重要的 。 从百年新诗发展中看来 , 翻译体的作品影响最大 , 好的诗人多是翻译家 , 他们有双语的经验 。 但旧学修养不足 , 是一个大的问题 。 难怪王家新说新诗的现代性是出了问题的现代性 , 这类感叹 , 无疑也带有危机意识 。
艺术里的出新 , 其实是对于审美惯性的克服 。 里尔克在描述塞尚作品时 , 发现其画面的诱人在于存在着无色之色 。 “在他极度敏感的眼光下 , 灰色作为颜色是不存在的 , 他挖掘进去 , 发现紫色和蓝色、红色和绿色 , 尤其是紫色” 。 这与诗歌里的词外之词 , 可以说是一致的 。
中国古人很会运用这样的审美暗示 , 钱锺书讨论“通感” , 其实也涉及到类似的话题 。 古人的经验 , 在白话文里延伸起来较易 , 于新诗中生长起来则有些难度 。 我们看知堂的文章 , 明人的意味隐约飘动 , 古今的辞章天然一体 , 颇为老到 。 但他写的新诗 , 就失之简单 , 似乎被什么抑制住了 。 新诗的难度有时甚于散文、小说 , 故每有进步 , 都带着跋涉的艰辛 。
木心先生说:“读杜诗 , 要全面 , 不能单看他忧时、怀君、记事、刺史那几方面 。 他有抒情的 , 唯美的 , 甚至形式主义的很多面” 。 这是对的 。 杜甫与新诗的话题可做深思的地方多多 , 这里有思想境界的温习 , 也有感知方式的参悟 , 古人对此早有恰当之论 。
新诗从杜诗那里的确可以学到许多审美经验 , 如《杜甫与新诗》的作者所云 , 名词意象的运用 , 明喻、暗喻、借喻、博喻、倒喻的穿梭 , 音乐感的流动 , 都可刺激新诗作者寻找恰当的辞章之路 。 任何杰出的诗人 , 都多少拖着前人的形影 , 又走在无路之途的 。 打通古今 , 是人们常说的话 , 但在新诗方面却成绩不佳 。 不过 , 从杜诗的传统看文学的未来 , 以往的悲观也大可不必 。 年轻的诗人们 , 不会总在狭的笼中 。
(原载《南方日报》2020年4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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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与新诗》节选
我读杜甫 , 头一件事就是想把他作为自由诗人 , 而不是格律诗人 。 这是读杜越来越强烈的感受 , 也得益于闻一多给我的历史启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