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井村吃竹叶青竹叶青与龙井 _小知识

庞惊涛（作家）
今日小雪，成都却难得地艳阳高照。
天意不测，如同婴孩，白日里昏睡，入夜即哭。种种反着秩序，或者该悭吝却大方，不过是证明和突出存在感，又有点像去年岁末成都城区下的雪，以为会来得大方，却最终头皮雪一下就绝了踪迹，空让人生了数年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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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想来，天道运行自有其规律，中间也藏着深刻的道理，所谓正反雠合，要在一个“雠”字，即校正的意思。大意是说，那些看起来不怎么合于常理的事情，校正校正就慢慢回到正轨了。比如婴儿的夜晚啼哭，他有自己的校正时间，最后都回到正常的昼活夜眠，少数手机党非要昼眠夜活，一定长久不了。由是推导得出，成都的雪之所以堆垛不起来，大约还是气候反常得不够狠，失去了“雠”的基础和“合”的动能。
所以，看世象里那些反着来的事，需得有平常心。你要知道，它们越是这样反着，便越喻示着要归于传统。有时候，它其实也是一种很有意思的生活启示：常理之下，不妨偶尔反着来。比如，我去西湖龙井村或者狮峰村，并不一定要喝龙井茶，我非得要一杯产自峨眉600-1500米海拔的高山竹叶青。在龙井茶的世界里，在它们挤挤挨挨、天下一统的气象里，品一杯竹叶青，看人生沉浮，那是怎样一种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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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反常吗？这其实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这情形有点像听惯了秦腔的陕人坐西成高铁来成都听川剧，更像成都人去苏州非要听评弹。脑子里被故地的音调侵久了，换一方丝竹之音，让耳朵开个新鲜、打个耳祭。你得允许口舌和眼光欲望满足之后的其他五官成员也跟着饱个新鲜。所以，在龙井村吃竹叶青，不是满怀故乡之思，而是测试你正反雠合的能力。你当然不必在意龙井人诧异的眼光甚至鄙夷的内心，你只有经历一夜的辗转反侧之后，才能体会到次日太阳下酣眠的妙处。如果在围合了的龙井茶香里，你尚能品到竹叶青的味道，乃至峨眉山的味道，甚至闻听到峨眉山禅寺的钟声，你的反常，便有了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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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价值，比起那些单纯在龙井村喝龙井、在峨眉山喝竹叶青的人来，高级了很多。虽然，我也并不反对在地体验，并认为在地体验有它足够的优越性以及品牌推广必要。但问题是，在地体验有点像这次在成都城区堆雪人，因为雪来得太悭吝，你的体验是有欠缺的。像雪地里煮茶快要燃尽的碳火，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火候。
这样的反常，当然也不是让你看起来更另类和高级。这样的体验真的只能是“谁试谁知道” 。没有在龙井村吃竹叶青茶这样的一种经历的人，是不足以道出两种茶的美妙的。同理，没有用过虎跑泉煮蒙顶茶的人，也是无法体验虎跑泉和扬子江水的美妙的。因为正反，因为比较，差异才会产生，差异里的感觉才会放大。于是，回到成都，你才可能拆开龙井茶的包装，用峨眉雪山之水泡一杯西湖龙井。那一刻，你即便是坐在你家逼仄的屋檐下，西湖的样子、龙井村的气息也会升腾于杯盏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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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茶之旅行才有了它独特的意义。
这样的茶之品鉴才有了它独特的体验。
在我最近几年的旅行里，这样的反其道而行之几乎成为了我的常态：在黄山，我不会入乡随俗品鉴在地的黄山绿茶，而是一杯竹叶青。它们虽然都是高山绿茶，但我要以我的高山，进入你的高山；在昌宁，我不会喝滇红，而是一杯雅安红或者宜宾的川红。它们虽然都是红茶，但我要以我的红，观看你的红。
我会在成都的日常里，找出黄山绿茶，在它的汤色里，回想那山一程水一程的行迹；我会在某个冬夜，煮水沤滇红，让云岭诸峰之间的松风夜月与澜沧江奔流的浪涛声，安顿我狂乱的心绪。
这时候，我还在跟随着茶在旅行。
那是脚力停顿之后的意识旅行，或者说是思想旅行。
这一切，都是茶之所赐。更准确地说，是这反常的饮茶习惯之所赐。
由是，我在河谷品高山；
在高山品台地；
雪里红炉；
山中梵音；
短发长衫；
新笺古墨；
白发红颜……
抛开禁忌，上午红茶，下午绿茶。宁愿相信心境的谐调，不要受规矩的约束。即便有一些影响，偶尔一次，那又如何呢？
跟随心境，不蹈故常。久之，你会发现：
壮丽山河里的行走，人物和物种的互参，时令与场景的交换，音声与气息的对接，让一场场看似反常的茶之旅，充满了传统的趣味。你分明能在那一碗碧绿的竹叶青茶汤里，次第照出古长安的样子、古姑苏的样子、古乌镇的样子……一生痴绝处，除了无梦到徽州，还有异地交新友、在地饮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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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在规划即将到来的春节旅行时，我又装上了竹叶青。我将要在春节假期的某个下午，那是教条里制定的喝红茶的时间。我将会选择龙井村或者是云棲寺的某个空间，在一鼻息的龙井茶气里，独自品饮这杯。如果云雾合来，如果禅师同来，如果梵声传来，这个下午，我就可以赢得整个有意义的假期了。
（作者简介：庞惊涛，自署云棲阁主，号守榆居士。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成都文学院签约作家，传媒人，蜀山书院山长，钱学（钱锺书）研究学者，有《啃钱齿余录—关于钱学的五十八篇读书笔记》、《钱锺书与天府学人》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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