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当鲁迅小说被搬上银幕 不一样的“祝福”与“伤逝”曾引争论

今年是鲁迅诞辰140周年。新中国成立后,1956年至1981年,鲁迅有四部小说共五次被搬上银幕,分别是《祝福》(1956年)、《祥林嫂》(越剧艺术片,1978年)、《伤逝》(1981年)、《阿Q正传》(1981年)、《药》(1981年)。其中,夏衍改编的《祝福》和水华执导的《伤逝》都是北京电影制片厂拍摄的,两部影片上映时也都引起过争论。
伤逝|当鲁迅小说被搬上银幕 不一样的“祝福”与“伤逝”曾引争论
文章插图
祥林嫂应该砍门槛吗?
1955年,北京电影制片厂约请夏衍将鲁迅的小说《祝福》改编成电影剧本。这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次将文学名著搬上银幕,也是新中国电影史上第一部彩色故事片。《祝福》是倒计时拍摄,要赶在鲁迅逝世20周年之前和观众见面,影片就需在1956年10月上映,主创人员来自北影厂、上海电影制片厂和长春电影制片厂:导演桑弧,摄影钱江,美术池宁,演员包括白杨(饰演祥林嫂)、魏鹤龄(饰演贺老六)、李景波(饰演鲁四老爷)、史林(饰演鲁四太太)、管宗祥(饰演卫老二)。
小说《祝福》采用第一人称倒叙方式,用几个倒叙的片断讲述祥林嫂悲惨的一生。编剧夏衍和导演桑弧对原作改动最大的地方,是把小说中一笔带过的贺老六这个人物,做了大胆而成功的塑造,增加了祥林嫂和贺老六婚后同甘共苦、相依为命的生活场景,着力描画贺老六善良的本性,表现祥林嫂热爱生活的美好气质。这个改动产生的效果就是将祥林嫂悲惨一生中的快乐瞬间与她此后许多不幸、最后被旧礼教吃掉的结局作对比,加重人物的悲剧性。这个改动归功于编导创造性的劳动,也归功于白杨和魏鹤龄两位演员对人物性格的刻画。
《祝福》上映后,获得观众的好评,也引起学术界的争论。争论的焦点是电影所增加的祥林嫂砍门槛这一场戏。其实祥林嫂砍门槛这个细节并非夏衍的创意,早在新中国成立前,袁雪芬在上海演出越剧《祝福》时,就有这个场面。
夏衍在改编时,“择其善者而从之”,保留了越剧《祝福》中祥林嫂砍门槛这个细节,突出祥林嫂性格中的反抗因素,但写祥林嫂捐门槛和砍门槛之间的戏又比较平,缺少层次,使得祥林嫂砍门槛的举动有些出人意料。
剧本中,祥林嫂和鲁四老爷、四太太对话只用了一个回合,之后就突然出现砍门槛的行动,值得推敲。林志浩在《关于祥林嫂砍门槛的细节》(原载《文艺报》1956年24期)一文中提出:“冬至祭祖时节,鲁四对她又一次精神上的打击,只是向她表明,捐门槛并不能赎回她生前的‘人’的资格。但作为捐门槛的根据——‘免得死了去受苦’的希望,并未能因此而破灭,最少是没有提供充分理由说明它的破灭。……何况,鲁四夫妇的所作所为,和神的意旨究竟是两回事,这是祥林嫂可以意识到的,所以她就更难于从接受鲁四夫妇的打击,联系到对于神的意旨和迷信观念的完全绝望,而走上了最后决裂的道路。”
夏衍对祥林嫂砍门槛这个细节的处理,在摄制组内部也有不同意见。导演桑弧在拍摄鲁家第二次摆供祝福这场戏时,一开始是按照夏衍剧本分的镜头,样片出来后,发现这场戏缺乏层次,于是重新修改,补拍了一些镜头,让祥林嫂和鲁四老爷、四太太几个回合下来,直到鲁四老爷说:“你捐一百吊也没有用,你的罪孽一辈子也洗不清!”祥林嫂才失手,鱼盘落地。对照《祝福》的电影文学本和电影分镜头剧本,不难看出导演桑弧严谨细密的艺术处理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剧本的不足。
借涓生之口谈“娜拉”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北影厂就有拍鲁迅《伤逝》的计划,但因时局,一直到1979年,为纪念即将到来的鲁迅诞辰一百周年,北影厂才再次将《伤逝》列入拍摄计划,导演水华接受拍摄《伤逝》的任务。这是水华自拍完《烈火中永生》后,十多年来的第一部作品,也是水华和王心刚、林盈两位演员时隔十六年之后再次合作。
水华写的《伤逝》分镜头剧本,在原作基础上做了一些改动与发挥,扩展社会内容,增加了洋人、狗与大帅的情节,用对比的手法写涓生和子君,把许多社会思考加在涓生身上。水华的探索引起争议,批评者认为水华把涓生拔高了。
如何看待小说中的涓生?电影中的涓生为何被拔高了?回顾鲁迅写作《伤逝》的时代背景和水华改编《伤逝》时的社会审美思潮,或许能帮助我们找到答案。
小说《伤逝》创作于1925年10月,被收入鲁迅的第二部小说集《彷徨》。1924年5月,鲁迅搬到北京阜成门内西三条二十一号,《伤逝》就是在这座普通的小四合院里写的,《彷徨》收入的11篇作品,其中有7篇写成于此。在《题〈彷徨〉》一诗中,鲁迅写道:“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彷徨》与第一部小说集《呐喊》相比,用鲁迅自己的话说,“技术虽然比先前好一些,思路也似乎较无拘束,而战斗的意气却冷得不少。”《祝福》是《彷徨》的第一篇,采用第一人称的叙述法。面对祥林嫂“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的疑问,小说中的“我”含糊其词,只好“用这说不清来作结束”。《祝福》写的并不是百分之百的真人真事,但小说中“我”的身上有鲁迅的影子。同样,《伤逝》中的涓生身上也有鲁迅的影子。许广平曾对上海天马电影制片厂创作组成员说:“鲁迅在创作时,不愿意有人打扰他。若在创作时叫他吃饭等就不高兴……《伤逝》有他本人性格上的忧郁感,指婚姻上的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