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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们讲述的第132位真人的故事
我是阿龙@海员阿龙 , 今年34岁 , 江苏盐城人 , 是一名拥有10年航海经历的“老”海员 。
这10年间 , 我跑过新加坡、日本、韩国、越南、泰国、菲律宾、印尼、澳大利亚等30多个国家 , 足迹遍布亚洲、非洲、美洲等多个大洲 。
从刚上船的毛头小子到如今能用英语流利的跟外国船员交流;从实习生到三管轮、二管轮;从月入3000到月入30000 。海员这个职业教会了我很多 , 也给予了我很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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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同事在机舱合影 , 右侧是我)
提到海员 , 有人抱怨这个职业 , 也有人羡慕这个职业 。这就像硬币的两面 , 凡事都有优劣 。海员 , 特别是远洋海员可能工资高、可以环游世界见多识广 , 周围蓝天白云 , 海鸟相伴……但作为一个远洋海员 , 背后的艰辛与无奈又岂是笔下几千字可以描述的 。
如果说最初选择海员这个职业 , 是为了实现自己的航海梦想 , 很难被人信服 。如果不是因为生活所迫 , 谁愿意每天面对枯燥的甲板和海面 , 身上穿着满是油污的工作服 , 过着与亲人聚少离多的生活 。
我老家在江苏盐城 , 家境贫寒 , 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农民 , 我从小就跟着他们下地干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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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土地)
在我的记忆里 , 不管是严寒还是酷暑 , 父母总是在田埂上辛勤的劳作 , 所以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 , 将来一定要闯出一片天地 , 要赚大钱 , 让全家人都过上好日子 。
我真正和大海结缘 , 还要从高三毕业那年开始说起 。记得那会儿我刚参加完高考 , 还没有填报志愿 , 恰巧父亲的一个朋友来家里做客 , 聊天的时候提起了海员这个职业 , 说海员工资如何如何高 , 当时我就心动了 。
因为父母都是农民 , 文化程度也不高 , 对填报志愿这事 , 他们也给不了建议 , 所以主动权就落在了我这 。尽管对海员的辛苦和孤独一无所知 , 但是为了毕业以后能多赚点钱 , 我毫不犹豫地把海员专业填进了高考志愿里 。
当时只花了一个小时就填完了志愿 , 记得海员专业是第四个选项 , 可能这就是命 , 前三个专业都没有录取 。最终 , 我阴差阳错被江苏航运职业技术学院轮机专业录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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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校)
三年大学时光 , 我从老师们那里听了许多他们跑船时的故事:加拿大清晨的森林 , 雾气升腾;赤道地区的“无风带” , 神奇无比;苏伊士运河沿岸 , 风光旖旎;海盗出没的索马里海域 , 惊心动魄 。
在一个个横跨几代人的故事里 , 我切身感受到祖国的日益强盛与经济的快速发展 , 看到了并不为人熟知的海员在远洋运输中一直在为海运强国贡献着蓝色力量 。这些无不增添了我对航海的神往 。
我向父母说了自己要做一名海员的想法 。父亲很是支持 , 他告诉我“男子汉就该出去闯荡” , 在他的劝说下 , 原本不希望我出海的母亲也开始支持我的决定 。
第一次登船的情形依旧历历在目 。记得那是2011年1年5日 , 那天下着鹅毛大雪 , 我跟一个中国三副提前一天到达烟台 , 在宾馆住了一夜 , 第二天等船靠港了我们才上的船 。当时船上大部分都是老外 , 有俄罗斯人、乌克兰人、土耳其人、印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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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实习生的时候在船上聚餐的照片 , 左一是我)
对于第一次登船的我来说 , 船上的一切都是新鲜的 。以前我总以为船会一直晃来晃去 , 上船后才发现 , 航行的时候 , 除了海况不好 , 船大部分时间都是平稳的 , 只会感觉到主机运行带来的抖动 。
我准备了满满两大箱行李 , 结果上船之后才发现 , 很多东西都是多余的 。比如一些航海方面的专业书籍 , 因为船上的技术性工作比较多 , 需要通过不断地实操来提高业务水平 , 书本上的知识实际帮不了多少忙 。
经过一年多的实习 , 我成为了一名轮机员 , 可是后来才发现选择成为轮机员绝对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
船上的高级船员分为驾驶员和轮机员两种 , 驾驶员就是开船的 , 驾驶台工作环境好 。轮机员是修船的 , 在机舱里干活 , 机舱环境封闭 , 噪音大 , 工作环境比驾驶台差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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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舱兄弟们在干活)
轮机员最多做到轮机长 , 就是老轨 , 只有驾驶员才能做到船长 。就是说机舱里的船员不管再怎么努力 , 永远做不了船长 。俗话说 ,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 这件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 。
万事开头难 , 其中最困难的是交流 。因为我上的是单派 , 船东是英国人 , 船上老外居多 , 所以必须用英语交流 。大部分中国船员的英语 , 普遍只会写不会说 , 俗称哑巴英语 , 并且各国口音也都不一样 , 几乎没有几个说得标准 。
幸好当时有个领导是中国人 , 虽然他英语也不好 , 但还能勉强帮忙翻译一下 。为了尽快适应船上的生活 , 我每天下班就刻苦学习英语 , 没事就找外国同事练习口语 。
都说“孤独”是海员最大的敌人 , 当你真正连续几个月漂泊在海面上 , 你才能体会孤独的真正滋味 。
几天碰不见一艘船 , 每天只有固定的十几个人相依为伴 。看海是我们唯一的乐趣 , 每当夜幕降临 , 海上的星星特别美 , 但是看久了却很想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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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甲板上眺望海平面)
记得刚开始跑船那几年 , 船上没有网络 , 和家里联系只能打卫星电话或者发邮件 。卫星电话费用特别贵 , 信号还不好 , 因此我很少用 , 主要就是发邮件跟家里人联系 。
为了打发时间 , 下班没事的时候 , 我也会用笔记本电脑看电视和电影 , 这些都是我休假期间提前下载到移动硬盘里的 。
汪国真在《热爱生命》这首诗里曾经说过这样几句话 , 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 , 既然选择了远方 , 便只顾风雨兼程 。我不去想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 , 既然目标是地平线 , 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 。
我特别喜欢这几句话 , 既然选择了航海这条路 , 那就应该把它当做事业来做!我暗暗给自己鼓劲:要对工作负责 , 对青春负责 , 对自己负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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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时间和外国船员在一起 , 左一是我)
船上就是一个小社会 , 不同国籍、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汇聚于此 , 每个人的脾气秉性都不尽相同 , 发生矛盾也是常有的事 。
有一次我们去泰国 , 周六下午靠好码头 , 计划周一离港 , 老轨也没说周天上班 , 大家都轮流出去玩了 。周天早上 , 老轨突然到我房间找我 , 问我为什么不上班?语气很不好!因为他是领导 , 我只有服从 , 后来我就去机舱上班了 。
随后他又找到我 , 开始对我发脾气 , 质问我为什么不上班?我当时就有点受不了了 , 我说今天是周日 , 正常是休息的 , 你也没提前说要上班 。然后就他一句我一句地吵起来了 。
这个老轨的人品是有问题的 , 他看不起亚洲人 , 有时候直接当面说我们国家不好 , 甚至贬低、当面侮辱人 。因为他是领导 , 大家都不敢吭声 , 我的脾气暴躁了点 , 忍受不了他 , 所以我经常跟他吵架 , 这种人惯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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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主机吊缸里工作)
记得还有一次 , 一个保加利亚的大台发疯了 , 乱砸船上的电视电脑 , 还砸了自己的手机电脑 。因为其行为恶劣 , 船长立马就安排了4个人24小时轮流看着他 , 他去哪就跟到哪 , 2个人一组 , 6小时一班 。
后来他状态好一些之后 , 就两个人看着他 , 直到船停靠巴西送他回家 。当时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因为家里出了问题 。
除了这几个特例以外 , 船上的大部分老外还是比较好相处的 。
有一个罗马尼亚老轨 , 人非常好 , 工作上从来不给我们压力 , 有问题他也会耐心解答 , 关键是我们两人有共同的爱好——打乒乓球 , 我们经常在一起打球 , 慢慢的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
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科学技术的不断提升、品牌力量的日益加强 , “Made in China”再也不是一句笑谈 , 再也不是简单的劳动力 , 而是实打实的中国制造、中国智造!
这些“中国制造”大部分都通过货轮运输到世界的各个角落 , 作为中国海员 , 我内心的自信心和自豪感也是与日俱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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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为手机在国外很畅销)
现在国内手机在国外很受欢迎 , 比如华为、小米、Oppo、 Vivo , 老外特别喜欢电子产品 , 大多数也是买我们国产品牌 。我们出国想买点纪念品啥的 , 大多数都是中国制造 。
其实在我决定成为一名海员之前 , 很多亲友都是持反对态度的 。有人说 , 做海员有命去没命回 , 还有人说生病了不给看病 , 让你自生自灭的 , 还有人说犯了错误 , 会被人家丢到海里喂鲨鱼 , 甚至还有说遇到海盗会被打死等等 , 其实事实并非如此 。
现在的海陆空长途运输 , 海运是最安全的 , 高速公路上几乎每天都有车祸 , 飞机失事也经常会听说 , 但是近几10年 , 你听说过多少远洋货轮出过事的?
远洋外贸货轮的航行风险并不大 。我乘坐的货轮都是几十万吨级别的 , 有两三个操场那么大 , 跟航空母舰似的 , 那得多大的风浪能把它掀翻 。远洋货轮由于大风浪出事的寥寥无几 , 大部分事故都是人为操作失误导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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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土耳其三副的合影 , 背景就是我们的货轮)
再来说说让人闻风丧胆的海盗 。我每年都走亚丁湾三四次 , 就是索马里海盗出没的区域 , 从来没见过海盗 。不过 , 我倒是听同事讲起过遭遇海盗的故事 。
我们公司有两条船遇上过海盗 , 其中一条船在途径东南亚海域的时候 , 被海盗盯上了 。海盗上船后直奔驾驶台 , 值班水手直接吓尿裤子了 , 然后海盗挟持水手找船长 , 因为船长房间有保险柜 , 里面有美金 , 他们拿完东西就走了 。
离开的时候 , 海盗挟持着船长 , 用绳子套住脖子 , 直到他们离开船 , 上了小艇才放了绳子 , 船长差点被勒死 。
近些年最猖獗的属于西非那边的海盗 , 他们都是有枪炮等危险武器的 , 都是能要人命的 , 这些海盗就是劫船 , 跟船东要赎金 , 船东有钱还好 , 没钱就慢慢耗着 , 那船员就危险了 。
只要海盗上船 , 我们必须趴在地上 , 手伸出来 , 让他们看到我们是没有反抗意识的 , 这样比较安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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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妻子、女儿的合影)
跑船这10年 , 感觉自己亏欠家人太多太多 。三年前 , 父亲查出急性白血病 , 没几天就走了 。父亲走的时候 , 我正好合同快结束 , 查出白血病的时候我还在船上 , 当时家人隐瞒了父亲的病情 , 直到最后一天我下船的时候才告诉我 。
我忍着心中的剧痛 , 满含泪水回到老家 , 父亲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 我和父亲也算是见了最后一面 。父亲走的时候才53岁 , 他平时身体很好的 , 谁知道一得病就是大病 。
父亲走了以后 , 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 , 责怪自己没时间好好陪陪他 , 父亲苦了一辈子 , 感觉对不起他 。
树欲静而风不止 , 子欲养而亲不在 , 每每想起病重的父亲 , 这两句话就萦绕在我的耳畔 , 母亲还在 , 身体也不好 , 年近花甲了 , 以后要多抽时间陪她 。
此外 , 我对妻子也是满怀愧疚之心 。因为我不在家 , 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得靠她 , 而且她上班也比较忙 , 还要照顾女儿 , 确实很辛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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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颁10年纪念表 , 海员工作满10年的荣誉)
跑船这行只能脱贫不能致富 , 打算跑几年就回岸上的 , 是不现实的 , 因为跑三五年存不了多少钱 , 而跑得太久又会跟社会脱节 。我计划再跑两年左右 , 就上岸回家 。找个工作安安稳稳上班 , 抽空多陪陪家人 , 弥补这么多年来缺失的陪伴 。
作为一名海员 , 自己的第一个10年航海生涯已成为过去 , 在付出艰辛和汗水的同时当然收获了更多的成长和阅历 。10年风雨有太多的遗憾 , 也有无数值得回忆的人生篇章 , 回首这一路来的风雨历程 , 也要感谢那些在自己成长之路上提供帮助和对自己要求严格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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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中国海员阿龙)
有人说海员是孤独的 , 也有人说海员是勇敢的 , 其实并不矛盾!在我的理解中 , 海员二字不仅是对航海一线工作者的职业称呼 , 它传承的更是一种无畏困难自我强大的精神!
它让我们懂得在风平浪静时如何自我充实 , 也教会我们如何在困难面前变得更加坚强 。它不断地提醒我们在茫茫大海中要学会改变和修正自己 , 为的只是保证我们每一次顺利扬帆起航 。
【口述 | 海员阿龙】
【编辑 | 海阔凭鱼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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