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细血管』“有些东西我们今天拍了,明天就没有了”( 二 )


三个标准。第一个是好吃,但标准也不一样。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说我们拍的节目都有“带货”能力,很多东西都卖光了,但是我看到大量吐槽,马肠这么难吃,秃黄油有一种腥味,不适合“我们四川人的口味”。我的同事在英国看了以后,当天去另外一个城市买了瀑布土豆泥,他说这奶油味这么重,真受不了。什么是好吃?当地人喜欢就OK了。
其次是要有传统,云南丽江一家餐厅新西兰菜做得特别好吃,人也特别有故事,但是我就不太好拍他。因为这不是丽江的传统,是很孤独的样本。
第三个层面,我们希望这个食物和当地人的性格有某种勾连。吃米的和吃面的人性格肯定有差异,吃辣椒和吃清淡的,吃小米的和吃高粱的,吃肉的和吃主食的也有差别,我们很在意这种细微的变化。比方说烧饼,你在新疆看到的烧饼这么大,到了甘肃、河南、山西、江苏越来越小,实际上和当地人的饮食结构、性格是否细腻有非常大的关系。你说食物决定了性格,还是性格决定了食物?可能都有,它是互动的。
采访人员:你怎么看节目的“带货”能力?
陳晓卿:这个“带货”能力实际上非常危险。之前拍过重庆小面,现在全国各地都有重庆小面,共同的特点就是非常难吃。所以“带货”能力是双刃剑,它会让一个很好的东西突然变得很糟。
播到“性冷淡食物” 收视曲线几乎不动
采访人员:观众想看什么,哪些内容让他们有排斥感,你总结过规律吗?
陈晓卿:从“舌尖”开始,我们想通过食物让外国人更多地知道中国社会,后来发现,你讲人的故事,可能不是普通观众关心的。我们的工作更多是找更大范围观众里,大家关心的最大公约数是什么。后来我们会把食物的表象处理得更显著,其他东西掩盖得更深层一点。一个做纪录片的人,就像海面上的冰山一样,你必须掌握、知道食物里还有更丰富的内容,它能让这个冰山浮起来,但展示出去的就是海面上的百分之三点几。
采访人员:哪些部分需要埋在水下?
陈晓卿:食物的美妙、诱人、知识性,食物能够传递出来的戏剧化的奇妙感受,可能是普通观众了解的。至于食物背后的历史、传统,只能有一点点,太多了大家会觉得有说教痕迹。
采访人员:片中很多时候以食物作为主语,节奏非常快,到中后段例如水稻,会呈现更多以人为主角的故事,是为了平衡这两种内容吗?
陈晓卿:水稻那块恰恰是我觉得从专业角度来说拍得最好的,也最能够传递出稻作民族的特性,但可能没有那么好看,对观众来说陌生感没那么强。它原来放在开头,我们现在把它放在后面,希望能有更多观众先被吸引,然后再去慢慢理解这块内容。
种水稻影响中国人很多,水利建设让大家团结协作,一家一户没办法独立完成,集中全家族或全村的力量才可能修筑这么漂亮的梯田。如果我们讲这个,可能会损失一部分观众。所有人的角色分配完成之后,大型的农耕传统需要一个主事的人,这个人和我们很多民族性格非常相关,除了物质的还有精神的,祈愿、烧香、敬神都需要全村一起来做,影响到人的区域性格。这更有意思,但它可能让我们损失更多观众。我们就要理智地选择,还是集中在糯米、粽子的口感。
采访人员:根据你的经验,观众希望从美食纪录片看到什么?
陈晓卿:其实不单纯是美食纪录片,所有纪录片的大致规律都一样,第一他要看到故事。每个人对故事的理解很多,以前各地领导到北京来,经常给我说,我们的食物特别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特别有故事,当年南宋抗金的梁红玉是个特别有故事的人,你可以拍一拍她。还有人认为故事就是这家人怎么辛苦地做这件事情。故事的讲述方法没有改变,只是有时主角从人、人群变换到某一个食物本身的奇妙变化。比方说一滴卤水滴到豆浆里面,为什么会变成豆腐,本身也是有故事的,是几乎所有观众最关注的东西。
第二就是奇观,要给他看不熟悉的东西。一个小朋友在海边扎鱼,一个老汉在山里转场,这是他不熟知的,可能天然有吸引力。你拍一个外卖小哥,也会有吸引力,但是没有那么大。第三个可能是科技。今天的科技能给我们带来很多新知,创造新的视听觉享受,这都是我们要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