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神玉时代”到“礼玉时代”|江南·良渚笔会 | a8423( 二 )


从“神玉时代”到“礼玉时代”|江南·良渚笔会 | a8423】新石器时代,玉成为通灵之石,能代表上天的意志,既沟通神人,又主宰福祸,还可以从“玉”字本身见出。按“玉”最初的写法并无一点,似与帝王之“王”共用一字。故董仲舒《春秋繁露·王道通三》说:“古之造文者,三画而连其中,谓之王。三画者,天地与人也。而连其中者,通其道也。取天地与人之中以为贯而参通之,非王者孰能当是。”后《说文解字》段注释“王”为“天下归往也”,释“玉”为“三玉之连贯也”。又,“皇”字是“白”和“玉”的组合。凡此似都说明在初民的观念里,玉能贯通天地,助人沟通神灵,并有助于达成人的愿望。以后,《周礼·春官·大宗伯》称“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国:王执镇圭,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谷璧,男执蒲璧”,又称“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都从此而来。有鉴于上古初民是从这种迷信崇拜的意义上看待和使用玉的,其身处的时代因此可称作“神玉时代”。
此后,玉被施诸更广泛的领域,充任更多的使命,举凡贵族的宴飨、王朝的朝聘和士民的婚冠等礼仪活动,但其之于祭祀、丧葬活动的重要性一直延续下来。相传黄帝诏使百辟群臣受德教者,先列圭玉于兰蒲,分别尊卑华戎之位;唐尧之所以有圣德,被认为与受天意,得到刻有“天地之形”的玉版有关;夏禹之所以治水成功,也被认为是因有“蛇身之神”传授玉简,凡此足证上古英雄崇拜与玉的神格化有绝大的关系。玉既发挥着沟通天人、事神致福的特殊功能,更征象着王权的威严和等级观念,与礼以及与宗法、伦理、道德就此渐渐融合在一起,乃至无论仪仗用玉、宴飨用玉还是佩服用玉,都须遵行依从之。此所以《周礼·典瑞》要再三强调“辨其用与其实”,“辨其须知与其位”,“辨其名物与其用事”。这里还需要指出,越到后来,其沟通天人、事神致福的功能越虚化,征象王权与等级的意味则愈显著,愈重要。当然,这种重要性的确立是早就埋设在先民的心灵深处的,只是未被其自觉意识而已。所以,尽管还需要更多考古学上的证据,但有鉴于夏商文明礼仪制度中的琮、钺和神人兽面纹都来自于良渚或与良渚有莫大的关系,在夏商周三代许多遗址中也发现了源自良渚文化的玉器,称良渚文化是中华礼仪乃至制度文明的源头之一,良渚玉文化是从“神玉时代”走向“礼玉时代”的先导和桥梁,应该可以成立。
自进入“礼玉时代”,玉在用作辟邪玉、葬玉的同时,由日用玉、饰玉进而为礼玉,被更多赋予抽象的道德涵义,因其物理质性的温润莹泽、缜密坚韧和锐廉不挠,被拿来比德君子的人格,成为一种历久不衰的传统。《礼记·聘义》所载孔子答子贡问,对此作了集中的概括:“夫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缜密以栗,知也;廉而不刿,义也;垂之如队,礼也;叩之其声清越以长,其终诎然,乐也;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孚尹旁达,信也;气如白虹,天也;精神见于山川,地也;圭璋特达,德也;天下莫不贵者,道也。诗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故君子贵之也。”将玉与儒家最重要的德性讲求一一对待起来,致以后玉有“五德”(仁、义、智、勇、洁)、“九德”(仁、智、义、行、洁、勇、精、容、辞),与其所述之“十一德”流播人口,深入人心。故《礼记·玉藻》会说:“凡带必有佩玉。唯丧否,佩玉有冲牙。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它还进而强调人不仅要以佩玉涵养自己的德性,还要用鸣玉之声限制自己的行为。所谓“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徵角,左宫羽。趋以采齐,行以肆夏,周还中规,折还中矩,进则揖之,退则扬之,然后玉锵鸣也”。“既服,习容观玉声,乃出,揖私朝,辉如也,登车则有光矣”,“故君子在车,则闻鸾和之声,行则鸣佩玉,是以非辟之心,无自入也。”
今人对良渚文化中礼制与德化的了解还远远谈不到充分,但由玉琮所征象的贯通天地的神格之美,及所代表的由富美、形美构成的人格之美,应该是其题中应有之义。其对中国人上述品格和德行的养成,乃至中华文明的启迪和沾溉既深且远,值得人永远记取。

作者:汪涌豪
编辑:邵大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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