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位于关中、中原、江南及北京的朝代各自有什么特点?( 三 )


洛阳之利,在于四控之地。洛阳之弊,在于四战之地。这是一个特征的不同条件下的两面。所以洛阳王朝的战略思维中,安抚、绥靖的朝代性格是较为明显的,与江南都城的王朝有相似的一面。但其方位的中,又与江南的偏不同,洛阳的绥是为“定”,不似江南自身就较容易“安”。所以,居中近临四方的洛阳王朝,普遍也有为“定”而同时对四方实际控慑的强硬和向往,所以几次成为全国性首都。
北宋开封,同处中原地带,却一片平原,没有洛阳的形胜,中枢暴露的危险系数非常高。尽管解决了藩镇难题,稳定了道统与制度,北宋却因都城战略安全形势,始终如履薄冰。因此,其对内,也有对士大夫明确招抚的一面,其对外,有更强的绥靖政策思维。澶渊之盟是一次重要表现。面对同样历久而缺乏侵略性的辽朝,澶渊之盟,却换来了百年和平,也属不一样。这次皇帝的表现,也显现出了北宋开封都城区位的不利一面。后来的助今灭辽,北宋末年却又主动打破了这种维持已经的地缘平衡,这里边有士大夫集团意识对战略决策的深度干扰。微观上看,就是后熙宁变法时代,不负责任的党争激烈,意识形态斗争失度,反复政治清洗后,整个国家受到影响的战略摇摆恶果。北宋的绥定心态,也是中原王朝性格一次重演。
三、江南政权(东吴、东晋、南朝、南唐、南宋、明初、太平天国、民国)
1、救存之都
秦末开始,江南和幽燕就是不消停的两个地方。东吴立国,给了后世南方政权一个最初的范本。此后,东晋续晋祚,南唐续唐祚,南宋续宋祚,南明续明祚,国民政府南京名义上也是在续此前辛亥革命党人的执政梦。江南往往成为中原乱局时,正统南迁,存亡绝续的福地。而且从东晋到南朝,南宋到南明,最让江南人自豪的是,这里所带领的南方,是汉文化存苗之所。这几次大批北方汉人南迁,将汉文化更大范围的灌输蔓延到了南国的土地。明初,唯一一次南方政权横扫北方,第一次从游牧民族手中夺回完整的汉地,南京更是第一次成为全国性首都,成为救时之都。
其实,江南王朝并非都是偏安王朝,东晋、南朝、南宋、太平天国、国民政府都有北伐之志,但无奈大都壮志难酬。纵然北伐偶有成功,得了中原也坐不热就要丢。说白了,江南纵然好,但远离北方人口重心区,且在是平原上与北方对峙。到了统一全国,面对北方游牧民族时,更是鞭长莫及,要么集结重兵在北方边境,形成强枝弱干。要么强大禁军在京师,难以及时应对北方变局。真是个历史死局,要么半壁,要么亡国,要么迁都...但有一点,无论哪个时代,你方唱罢我登场,都会有江南政权的位置。
2、膏腴之都
楚吞吴越,东吴建国,东晋衣冠南渡,南朝持续开发,隋唐打造运河起点,中晚唐、北宋“仰东南财赋”,南宋着重经营,江南最终成为全国经济中心,彻底与蒙元玩烂的北方拉开差距。此后的江南,是中国赋税重镇,商贸、生产高地,交通要道,膏腴之都不用多解释。
江东平原处在大平原南角,陆路便捷,是运河、长江、海岸线的交汇点,以串起了鄱阳湖平原、江汉平原、洞庭湖平原、巴蜀盆地等南方大部地区;通过海路向南可直下两广,沟连珠江流域,通过海路向北可直抵山东、京津;通过运河,东部陆路地区也能及时交通往来,再转淮河、黄河可至中西部地区...这种水路、陆路交通优势,让江南成为商业最为开放的地区,定都于此的王朝,也大都能跳脱小农经济意识,展示出重商主义和自由主义的一面。
江南地区和其他古都相比,完全有一条足够自负独有的优势:其他古都皆因定都而繁华,江南即使不定都,也依旧繁华。
3、文盛之都
正因为江南王朝,坐拥这么一偏鱼米之乡,商业高地,这片温柔乡也反过来滋养出众多的书香门第,贤蕴世家,甚至不少附庸风雅,颇具才情的皇帝。这些使得东吴皇权恼怒于士族得掣肘,东晋、南朝无法及时摆脱门阀化的政治形态,更使得众多江南皇帝未能专心政治,以至于上演了一次次醉生梦死而又极赋美感的亡国故事。江南的王朝,是烟雨楼台中的四百八十寺,是总被雨打风吹去的风流,是隔江犹唱的玉树后庭花,是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哀愁,是我梦江南好的大业幻灭,是虎踞龙盘下的钟山毓秀,是三十万人一朝死的国破家亡,是直把杭州作汴州的歌舞不休...
唯一的一次例外,是那个出身低到不能再低的皇帝,被骂为莽夫暴君的,朱元璋,他让江南唯一一次真正成为一把锋刃,斩尽群雄,而不是一首诗。有趣的是,洪武三十年的南北榜案,科举会试所录取51人皆为南方人,竟无一人是北方人。经调查其实也并无舞弊之实。从某种意义上说,南方对北方,在各方面都形成压倒之势了。朱元璋敏锐意识到这件事的政治隐患,从而首次实行南北分科,并在后来逐渐形成按地方比例录取的考试制度,并沿用至今。明朝江南文盛的背后,是遭受重创后恢复期的北方之诉求和呐喊。北迁,是历史规律为本来已经胜利的江南明朝政权,做出的又一次不公平但很公正的委屈抉择。
甚至明朝的衰落与灭亡都与南北差异过大有关。当明末东北战线吃紧,北方已然糜烂,江南却繁华似锦。国家共同体,并非只是民族认同那么简单。作为一个共同而复杂的政治体系、市场体系、信息体系,一旦局部被外敌撕开,那么摧枯拉朽的全局侵犯将不可阻挡。我是西北人,远隔数千里的东北沦陷妨碍到我生活了吗?没有,但那种局势惯性一定会真切的妨碍未来。明代没能完全明白且重视,平衡和消弭地域差距的重要性,历史给出的结果又怎样呢?是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唇亡齿寒,并非只适用于国与国之间。作为全国交通心脏,膏腴之地的江南,不仅是国家仰仗其财税,它又何尝不是汲取其他地区的要素和资源,才能够那般富庶繁华呢?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历史规律,一直在宏观层面起着作用,只是局于文字这种信息获取方式的人类,喜欢用微观视角去做个体的道德解说。
4、汇通之都
各大古都里,属南京、杭州这两个江南都城,与江河湖海最为贴近。中国进入信使时期以后,前两千年,是长安-洛阳的双城时代。关中-河洛,其实就是渭河汇聚到黄河,在第二地理阶梯内,不断冲击而成的一段长条形渭河-黄河谷道。长安-洛阳共同作为大平原西角,与大平原北角北京,大平原南角南京相竞争。从平原人口和经济布局的角度看,这道位于大平原西边的关中-豫西人口黄金带,以关中平原-中原为腹地,从战略范围上直抵东边山东的高山和丘陵带,相当于一道东西向横轴,卡住华夏大平原的战略中位,隔断了河北与江淮的间的平原人口大通道,有效的分别辐射、控制了南北,左右了头两千年的中枢历史,直到运河时代来临,大平原得到真正的整合。
运河时代和海洋时代相继到来后,水路和海路取代了陆路成为了最便利的交通渠道。起初关中-中原的政权还能通过控制运河节点,来控制北方。但京杭运河取代隋唐运河后,南北轴心的物流交通成本要远远小于东西轴心。此时,华夏大平原几乎被整合为一体,南方经济也逐渐逆转了北方,北京、江南的政治、经济分离分工和远距离操控,具有了成熟的时代条件。此后,以运河为连线,北京负责震慑北部外敌,江南负责筹集南方物资粮饷。江南作为生产高地,商贸重心,开始频繁成为影响国运的创制革新之地。进入近代以来,更是有过作为天平天国宗教化国家尝试,辛亥革命共和制政体尝试,两次崭新革命的枢要所在。虽然,从地缘角度来说,它在都城竞争中仍不免最终的失败。但直到今天,长三角的经济影响力依旧无可比拟。
四、北京政权(辽、金、元、明、清、民国、共和国)
1、制霸之都
定都北京的朝代其实没几个。但无奈明清都250+,元和进行式的天朝都逼近100,稳定性很强啊。别看中国历史往复轮回,统一朝代里,其实过200的就四个,西汉、唐、明、清。西汉前期还是郡国制,唐朝289年看着很牛逼,但是中唐毕竟有些个藩镇高度自治,晚唐中央则已经彻底残了。所以,设立一个标准:国祚长且中央权威持续稳定的朝代,明朝其实是第一个中央稳定超过250年的朝代,到末代皇帝还有能力狂搞内阁大臣呢。
看全国的交通地图,很有趣,除了东北,华夏大平原的路网是由北京向南辐射。越在北,辐射路线越密集紧贴。越向南,辐射路线越分散稀疏。这意味着,北京是一个华夏腹地最北的辐射聚焦点。越朝向北京,越不可能多路出击。越离向北京,地势险阻条件越差,需要面对的方向越多。大平原是一个大体上的三角形,但南角的两边分别是大别山脉和东海,大别山脉的这一边之屏障和太行山脉的险阻程度实在没法比。大别山以南,又是汉江和湘江汇入长江的江汉平原和赣江-鄱阳湖平原,组拼成的长江中游平原。越过大别山一脉,整个中国的平原分布,又像一个底边略短的等腰三角形,河北平原在金字塔最上层,关中-中原-山东一线在中央,巴蜀盆地、江汉平原、鄱阳湖平原、江东平原在最低成。而北京,就是那个塔尖所在。长安王朝,更像此前长江中下游平原尚未充分开发,在经济上没有逆转北方时,横向金字塔的最尖端位置。北京,则是连带整个南方,整个地三地理阶梯的最佳平原辐射尖端位置点。
说是制霸之都,大概有这么一个观感,北京做陪都的朝代,虽然是分裂时期,但国力足称得上一流,堪为霸主。北京做首都的朝代,则都是大一统时期,国力也大都算强盛。近几百年来,北京算的上是说一不二的首都选项,每次空窗期只有至多几十年。元、明、清、共和国以来,更是和平解放为多,像长安、洛阳以前那样时常大规模残破,竟一次都没有。好命好命,简直天选之都啊。
这其实和北京的都城气质有关。要说北京虽然大多时候为大一统强盛都城,但并非是关中那种王朝创业之所,反而和洛阳比较像,都是选迁过来的。自唐政治中心东移以后,以北京为中枢的元明清三朝控御纳入的,也是盘踞在蒙古高原东部的蒙古族势力,以及东北的渔猎民族势力。辽,是蒙古高原游牧民族,选北京做陪都南京。金,是东北渔猎民族,选北京做陪都中都。元,是蒙古高原游牧民族,选北京做首都大都。明,是南京起家的江南势力,燕王夺位后迁都到北京。清,则是东北少数民族,又是入关继承了明的首都,定都北京。北洋政府继承清的首都。共和国,那是先猫南方,然后在陕北成长,再抢了东北,最后才择都北京。
北京总为当世最强的势力所青睐,那些当世最强的势力迁到北京,也没失望过:除了北洋,凡定都北京者,保底100年(元其实也过了,就是没撑完最后两年先回大漠了)...
2、并重之都
北京之所以不是创业之都,但多为霸权势力所青睐,很重要的原因是北京是兼容并重之都。这几个方面是其他古都不具备的。
北京的区位,能够并重蒙古高原和华夏平原,并重东北和华北。长安虽也临近胡区,但毕竟离强盛游牧民族核心区,蒙古高原大草原有近千公里缓冲,而北京和蒙古是只隔着一百两公里的山脉。所以北京很受北方少数民族青睐。以前五胡进来,五胡间还要瓜分地盘,占哪是哪,不牵涉都城问题。宋以后,强势胡族越发单一,进来就起码整吞个北方。所以这些朝代需要考虑在华夏腹地的枢控选位问题。幽州好,幽州离胡区近,遇变就能退回老家去。所以,这个胡汉板块连接点,并重作用最重要。
北京的区位,能够并重海路与陆路。这是运河时代和海洋时代所需要的。很难想象,如果最近一千年的首都如果还在西安或洛阳,那中国会是一种怎样的内陆性格。内陆人有种微妙的地理感知,就是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不会走出过国境。国外是个很遥远的概念。如果在海洋时代到临之际,都城在长安,我觉得整个国家拥抱海洋的历史进程都会减缓。南京朝代,虽然也有海路之便,却没有海路防卫门户。可以想象,如果南京始终是明朝首都,那么南京被日本破城和大屠杀,可能会提前到明朝倭乱时期。而北京有渤海湾掎角防御之势,海上的侵略者除非像清朝时那样跨时代技术,否则轻易进不来。虽然有渤海湾有较高的海运效率代价,但毕竟连着海洋。北京为都,有它的时代优势。
北京的区位,能够并重少族和汉族。从辽金开发幽州起,北京的民族混合程度就比较高,对异族的适应性也强。距离东北和牧区也近。少族和汉族在这里,能够最大程度的互相适应。但不好的就是,这些少族王朝,天下主义盛行,民族主义意识淡薄,在向民族国家转型的近代变局中,这种普遍的麻木意识吃了暗亏。
3、集权之都
关中是集权制度的故乡,其各个王朝集权程度普遍较强。但要论集权制度的巅峰时期,那还属明清,连相权都逐渐消失了。
辽、金、元、清都是胡人王朝,不仅学习了汉家的集权制度,其粗放的政治文化也给集权制度的发展,进一步推波助澜。也正是因为这些朝代,要处理内部复杂的民族关系和政策问题,对外还要加强军事防御和舆论防御,主动加强集权,可以说是历史必然。中间又穿插了一个出身贫贱,一个得位不正的朱氏父子建立的明朝,集权程度更是飞速上升。直到最后,皇帝能够越过起码的法律程序,掌握对臣僚的即时生杀之权。强大的文官系统,也不得不卑躬服帖如家奴一般,已近专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