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财经■公共卫生史学者子明:在人体与疾病之间发现社会,在技术的神话中重新发现人


采访人员 | 子明 赵蕴娴
编辑 | 黄月
按:三月 , 湖北以外地区新冠病毒感染人数有所回落 , 江苏、广东等地下调响应级别至二或三级 , 新型冠状病毒是否会长期存在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 如果新冠病毒与其他形形色色的疾病一样 , 注定要与人类共生 , 我们强调公共卫生的意义又在哪里?
现代生物医学理论与医疗技术远比古代发达 , 在理想情况中 , 公共卫生理应能凭借专业知识和技术织起巨网 , 迅速捕捉疾病的异动 , 但在现实中 , 它的反应为何常有不如人意之处?回望历史 , 我们尝试在一些片段中窥测公共卫生的脆弱 , 从东北鼠疫的交通遮断、近代北京警察卫生制度的低效、现代社会对技术的盲目推崇出发 , 反思公共卫生的视野窄化与过度功能化问题 。
相叠加的驱逐:劳工如何成为严防对象? 清朝末年 , 东北鼠疫爆发 。 在当时流行的认知中 , 劳工群体是鼠疫的主要感染者与传播者 。 今天看来 , 这种观念似乎带有对下层群体的偏见 , 但“偏见”本身却不是观念形成的主要或唯一因素 。
1910年11月 , 俄国在西伯利亚地区发现鼠疫 。 满洲里出现疫情时 , 俄国人立即在当地展开检疫 。 彼时正值西伯利亚开发 , 有不少华人劳工在俄国境内工作 。 劳工的流动遵循经济逻辑 。 1910年左右 , 约有七八万“闯关东”的直隶人、山东人受相对可观的报酬吸引 , 远赴西伯利亚 。 在当时 , 东北地区工资较高的是大连地区 , 约是山东的3-4倍、直隶的6倍 , 而在俄罗斯 , 劳工能拿到的工资是在大连的1.5倍 。
进入俄罗斯的中国人冲击了俄国人在西伯利亚的商业经营 , 被视为“黄祸” , 俄人萌生了驱逐华人之心 。 随着满洲里疫情恶化 , 俄国决定将中国劳工遣返到中国各城市 , 疫情也由此传到哈尔滨 。 到了次年2月 , 俄国全面遣返中国劳工 , 将防疫变成了一场驱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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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鼠疫时铁道上的火车
【界面财经■公共卫生史学者子明:在人体与疾病之间发现社会,在技术的神话中重新发现人】劳工在中国城市里的居住环境也十分糟糕 , 鼠类横行 , 鼠疫于是在劳工群体中恶性传播 。 清末的哈尔滨有道里、道外之分——“道外”是华人聚居地 , “道里”是俄罗斯人聚居地 。 道外没有医院 , 防疫最初由商会办理 , 没有采取隔离措施 。 至12月底 , 哈尔滨疫病恶化 , 公共卫生学家伍连德采取严格隔离措施 。 此时 , 劳工阶层被认定为疫病的传播者 , 被军队隔离在火车车厢内 , 经过隔离留验之后 , 被驱逐出哈尔滨 。
隔离的消息一出 , 许多来自直隶和山东地区的劳工开始向南流散 , 返回老家 , 病毒也被一路带出 , 传入奉天 。
为阻止鼠疫扩散 , 清政府在东北、直隶、山东之间实行交通遮段 , 在铁路、海陆、陆路各要道截留行人 , 察验无病后方予通行 。 中国公共卫生史研究者杜丽红在《清末东北鼠疫防控与交通遮断》一文中指出 , 当时的交通遮断后来实际演变为了禁止人口流动 , 尤其是禁止苦工流动 。 劳工成为交通遮断的主要针对对象 , 与其生存环境、生活状态及就业形式有关 , 是当时的医学知识、公共卫生理念在复杂地缘政治与社会状况共同作用的结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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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连德
俄罗斯人认为华人劳工是病毒携带者 , 加以驱逐;在城市中 , 外来劳工成为主要染疫者 , 又被官府隔离驱逐 。 在可获取信息不足的情况下 , 人员旅居史、官方举措成为城市原住民判断疫病来源的主要依据 , 地域的概念叠加在疫病之上 , 得知劳工来自疫区 , 原住民亦参与到驱逐过程中去 。 如此情势 , 劳工闻风而逃 , 官府越发觉得他们可疑 , 不得不出动军队和警察将他们圈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