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遗民顾炎武是如何成为“清学之祖”的?( 二 )


顾炎武晚年,抵死拒绝清廷的笼络,以明无仕异朝之志。康熙十年(1671),清廷开明史馆,熊赐履邀顾炎武加入,然遭其严词拒绝。康熙十七年(1678),清廷设博学鸿词科,征召海内名儒,叶方蔼与韩菼欲荐顾炎武,顾氏在给潘次耕的书信中表示“我答以果有此命,非死则逃”“原一在坐与闻,都人士亦颇有传之者,耿耿此心,终始不变”。次年,叶方蔼任明史馆总裁,再招顾炎武入幕,顾氏回绝道:“人人可出而炎武必不可出矣”“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若必相逼,则以身殉之矣”。可见顾炎武不仕而朝决心之坚定。
顾炎武一再表达对清人的反感情绪,并且断然拒绝清廷的各种笼络,在其意念中始终严谨夷夏之防,自然为清廷所察觉。事实上,《日知录》中有涉“夷”“狄”违碍文字的内容在《四库全书》中皆遭到了删汰。譬如《日知录》中卷六有“素夷狄行乎夷狄”一条,讨论夷狄问题,《四库全书》将此条删除,且未有收入存目之内,卷二十八“左衽”条,《四库全书》皆加以全删,卷二十九“徙戎”条,《四库全书》将之删除,尚留有目录,卷二十九“胡咙”“胡”两条,《四库全书》亦皆加以全删,卷二十九“夷狄”一条,《四库全书》改为“外国风俗”。不一而足,但凡直接或间接触碍的内容皆要遭到处理。四库馆臣对“夷狄”文字是十分敏感的,因“夷”“狄”文字容易引发汉人对满清作为异族的种种不利的联想,于清廷统治构成威胁,故遭到删削、改易乃平常之事。顾氏的文集还一度被列为禁书,乾隆四十三年(1778),范起凤家因收藏顾炎武的文集,而遭治罪。
《四库提要总目》对顾炎武的塑造
章、梁、胡对顾炎武描画的清学之祖的形象来源可以追朔到清初。清初学者阎若璩在《潜邱札记》中录有一段写给黄宗羲的哀辞:“博而能精,上下五百年,纵横一万里,仅得三人焉,曰钱牧斋宗伯也,顾亭林处士也,及先生而三。”他又在《与戴唐器》中云“弟此等考证辨析,在古人中亦属绝学,不论今人。”“生平所心摹手追者,钱也、顾也、黄也。黄指太冲先生,顾指宁人先生。”阎若璩在学问的博精上,将钱谦益、顾炎武、黄宗羲三人并称,所推崇的正是三人考证辨析的功夫,但按照阎氏所排的位次来看,钱谦益居顾炎武之前,这当然是个人一种看法。乾隆时期,官方修纂的《四库提要总目》(后省称《总目》)对顾炎武进行了评量,在评量其著《左传杜注补正》时说:“炎武一名绛,字宁人,昆山人。博极群书,精於考证,国初称学有根柢者,以炎武为最。”《总目》一样从考证学的角度盛赞顾炎武,但地位已经较阎若璩大进,一下子抬升成了“国初之最”。在评断《日知录》时,《总目》亦赞其考证的功夫:
炎武学有本原,博赡而能通贯,每一事必详其始末,参以证佐而后笔之於书。故引据浩繁,而牴牾者少,非如杨慎、焦竑诸人偶然涉猎,得一义之异同,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者。
同时批评潘耒将《日知录》视为经济之用的看法:
观所作《音学五书后序》,至谓圣人复起,必举今日之音而还之淳古,是岂可行之事乎?潘耒作是书序,乃盛称其经济,而以考据精详为末务,殆非笃论矣。
除此,《总目》亦以《左传杜注补正》《日知录》为准,评定其他著作。《总目》将清人张尔岐的《蒿菴闲话》与顾炎武的《日知录》相比,盛赞《日知录》“原原本本,一事务穷其始末,一字务核其异同”,而《蒿菴闲话》“特偶有所得,随文生义,本无意于著书,谓之零玑碎璧则可,至于网罗四部,镕铸群言,则实非《日知录》之比”。在评价王道焜、赵如源同编《左传杜林合注》时,褒赞《左传杜注补正》:“杜预注《左氏》,号为精密。虽隋刘炫已有所规,元赵汸、明邵宝、傅逊、陆粲、国朝顾炎武、惠栋又递有所补正,而宏纲巨目,终越诸家。”评价明人傅逊的《左传注解辨误》时,《总目》云“皆驳正杜预之解,间有考证,而以意推求者多。视后来顾炎武、惠栋所订,未堪方驾”。评价清人朱鹤龄的《读左日钞》时,《总目》云“炎武《杜解补正》三卷,具有完帙,此所采未及什一”,“虽瑕瑜并陈,不及顾炎武、惠栋诸家之密”。《总目》除了征引顾炎武《左传杜注补正》《日知录》的内容,亦引用他的音韵学、金石学、地理学等其他著作之中的内容,经、史、子、集四部各书提要中援引的顾炎武著作相当之巨,尤以经部为最。《总目》亦将明人开考据风气的方以智与清初顾炎武、阎若璩、朱彞尊等人并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