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宇辉:我觉得这个不太好回答,因为每个人的感觉不一样。比如说我一开始看《听她说》这个电影时感到很绝望,但是我在她这个舞蹈里面看到的并不仅仅是妥协或者放弃,相反,我觉得是所有人都可以面对各种各样的困难。我自己的理解就是,在我的人生道路上我看到各种各样的伤害,虽然看不清前行的方向,自己也非常没有力量,但是我仍然可以用自己的声音去对抗。虽然在我面前的这个压力非常巨大,但我还可以用自己的薄弱身躯去搏斗。
所以每个人都能在皮娜的作品里面获取她的勇气。当然我不是皮娜专门的研究者,我看过一些对她的诠释,包括她对女性主题的关注。从我个人角度来说,我更愿意把它当成一种勇气。因为我记得她说过,她说我在这个舞蹈里面要做的不是说去诠释一个什么动作或者技巧,我只是想表达自己,表达自己对世界的体会或者感悟。所以,在她的作品里面每个人都能获得完全不同的感悟。
她的作品其实跟你的生命在一起成长
庄加逊:刚刚谢欣老师说到皮娜的创作过程,其实这个创作过程耗时会非常长,因为她的这种经验模式其实有点像我们人在过日子,在经历你的生命。
我们从来不是一下子说我想变成什么样子,想拥有什么样的生活,这是非常幼稚的,可能小朋友才会有这样的思维方式。我们长大以后,慢慢发现人要在经历中,才慢慢知道你最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而皮娜的作品几乎就是对人生的模拟。我以前看皮娜·鲍什感觉可能就是年轻人的强说愁,说我很孤独,没有人理解。但是经历了结婚生子或者人到中年,你必须承担很多责任,很多道路是别人不能替你走的,这时你再来看皮娜·鲍什,就会发现那是不一样的境界。所以,她的作品其实跟你的生命在一起成长。基本上皮娜·鲍什的所有创作,就像我们人在过日子,而且它表面呈现的就是过日子的存在方式和精神状态。
谢欣:对,先是一些片段一些画面,然后感到仿佛要唤醒一些什么。如果你没有种子让她去唤醒,其实在那一刻可能并不能抓住她的要点。我曾经在法国两次看她的现场,最近一次看是皮娜·鲍什已经去世之后,她为舞团留下的新作品。我今天看她的作品,即使是视频,我也能感觉到一种不一样的东西。
现代舞的观看对观众有没有要求?我说的要求并不是我对你有要求,你能不能来看,而是我们彼此能不能连接,你能不能进入我的氛围和母题。
第一次看皮娜时我很年轻,最开始买不到票,后来花了几十欧元买到了,特别开心。但进去看了三个小时以后,出来一脸迷茫,“我看了什么?”有很多画面,年轻的时候觉得那个作品本身有一种迎面而来的东西,围绕我的身体,它的运动逻辑,好像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震撼。那是一个好作品。
而当我读到这本书时,我已经面临一个新的阶段。从对共同的身体的执迷,到希望你的表达和内心的形象形成一个新的画面、你的观众是更多的人的时候,你如何让身体在某一些环境里面变成一个表达的画面?其实我在跟舞者一起工作的时候也会发现,原来并不是所有的舞者都有这样的一个成长经历——就是我要把我作为一个人的经验、感受融入到我的动作里面去让它丰富,然后让我的动作变得是有时间和空间的。当我的心和大脑在支撑我的动作,从哪里来然后往哪里去的时候,然后我再看皮娜,我发现现在的我和原来我的状态是不一样的。
所以你说现在我对观众有没有要求?我觉得是有要求的,就是我们现在还有没有、能不能感受到真诚的传达,怎么样可以和当下有一个合作联系。
姜宇辉:像刚才谢老师提到的,其实皮娜可以跟刚才说的当代艺术在60年代之后,比如说转向剧场、转向行为、转向公共等方面结合在一起。皮娜非常重要的一个东西是,她通过舞蹈学或者舞蹈专业能把更多的信息和当代艺术的发展联系在一起,就像我非常喜欢的南斯拉夫著名的行为主义艺术家阿布拉莫维奇,我觉得她们形象是非常相似的。阿布拉莫维奇想表达当时南斯拉夫或者说巴尔干半岛人民受到的伤害,皮娜也是想表达这样一种强烈的社会关注。以前我们觉得看舞蹈只是坐在地上,对审美有一种期待。但是当你看到皮娜关注的问题时,我们会发现舞蹈会勾起更强的社会参与感。比如说一些社会事件,你在电视上或者说新闻上看觉得很遥远,但当你坐在剧场里去看皮娜,或者说你坐在阿布拉莫维奇面前,就会有那种强烈感觉,直接触动内心,不让你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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