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雪峰|蜡炬竭身明远志 春蚕尽处系真情( 三 )


重病期间,忍病痛改稿,心系鲁迅研究
为了使材料准确和翔实,我们多位做记录的同志,经过核对、整理后将报告的材料送给他们本人修改。记录稿整理好,不巧正在此时,雪峰先生患了肺癌,住进了协和医院,不久又做了手术,当我去看他时,他非常抱歉地表示:“讲稿暂时不能修改了。”然后又十分肯定地说:“出院以后,我一定会抓紧时间帮你们修改好。”话不多,但确实感人肺腑。
当癌症正在威胁着他的生命的时刻,他仍惦记着对博物馆所应允的工作。而后我才知道,他出院以后不久,就带病动手修改讲稿了。直到1975年夏天,雪峰先生的病情开始恶化,他仍冒着夏天的酷暑坚持着这项工作。在雪峰家里,全家人也只是住着总共40多平方米的房子,一大间并隔出一小间房子。为了能安静地工作,他用柜子和布帘子隔着,坐在只有一平方米大小的“小屋”中,伏案一字一句地修改记录稿。
8月下旬,他请人捎话来,让我去取稿子。那天,天气特别闷热。我到先生家,看到先生的脸明显的消瘦,精神疲惫,说话吃力。我看着他,又看看这份被修改得密密麻麻的稿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此时,他的癌症已进入晚期了,体质显得非常虚弱。这时,他吃力地用沙哑的声音对我说:“请你在讲稿上加上‘1975年8月修改’几个字。”增加的字虽是几个,但分量却不一般,这里倾注着这位老人对工作极端负责的可贵精神。不仅如此,雪峰先生在重病期间始终竭尽全力为后人留下一些有价值的资料,无论谁向他求教或询问有关的问题,他都尽最大的力量,认真地、极端负责地给予解决,默默地克服癌症所带给他的难以忍受的病痛。
我最后一次去看望他,是在1975年11月,先生仍然坐在那“间”用布帘围着的“小屋”里。这时他说话更加吃力,声音更加沙哑。在我坐了约半个小时,准备起身告辞时,他却坚持要让我再坐一会儿。此时他吃力地而又语重心长地说:“有一件事,希望你能给予澄清。”
他说:“我反复地想过,石一歌介绍的‘秘密读书室’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鲁迅在溧阳路的藏书室只是存书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每天晚上到那里去夜读,因为那里又冷、又黑、又没有水喝。对此事,希望你们在有机会时,一定要给予纠正,不要再贻误后人了。”他又郑重地说:“我认为作为一个研究工作者,首先就要尊重历史,忠于历史,否则就不是一个历史唯物主义者。”他说得是那样的认真,那样的意味深长。我想这是他久久深藏在心里的话。今天回味起来,仍然清晰地响在耳边。这正是他——一位革命老前辈对我们从事鲁迅研究工作者的教诲,让我牢牢地记着。
知道雪峰先生患肺癌后,为了安慰他并使他鼓起勇气战胜癌症,我曾送给他一本书《癌症是不可战胜的吗?》,书中介绍了一些战胜癌症的事例,也讲解了癌症发展的过程等。雪峰先生去世后,我去看望何爱玉师母。师母说:“不知道谁送给他的一本书,使他知道了自己病的发展。他为了能争取多一点工作时间,在身体不可支持的情况下,却要求多增加电疗的时间。”我听了后心中一阵疼痛,后悔为什么要送这样一本书给先生,使他更增加痛苦。
这一切都使我看到了,是有一种力量使这位在遭受政治上、思想上、肉体上的各种折磨之后,仍然如此顽强,如此执着地忠贞于自己的事业,这只能是自始至终蕴藏在他内心深处的坚定的共产主义信念,使作为晚辈的我,由衷地敬仰。
今年1月31日,是先生逝世46周年纪念日,谨以此文向先生致敬。
提要中丁玲的话引自《悼雪峰》,发表于2003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冯雪峰纪念集》供图/叶淑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