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语|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废话”其实是种文学修辞?( 二 )


《文心雕龙》说:“同辞重句,文之疣赘也。”同辞重句,也就是同语反复了。言辞重复,被古人喻为“叠床架屋”。
《古今笑史》里收录了两首“重复诗”。一首咏孤僧:“一个孤僧独自归,关门闭户掩柴扉。半夜三更子时分,杜鹃谢豹子规啼。”一首咏老儒:“秀才学伯是生员,好睡贪鼾只爱眠。浅陋荒疏无学术,龙钟衰朽驻高年。”
还有一种重复,叫绕口。张宗昌是个大老粗,但好作诗,“远看大石山,近看石山大。石山果然大,果然大石山。”网友打趣,在民国军阀界,他的诗是一股泥石流。
全真七子之一的马钰,填过一首《浣溪沙》,不知该如何归类:“净净清清净净清,澄澄湛湛湛澄澄,冥冥杳杳杳冥冥。永永坚坚坚永永,明明朗朗朗明明,灵灵显显显灵灵”。像不像“平平仄仄平平仄”修仙版?
繁简要有度。刻意求简,会让文章清汤寡水。《诗经》共305篇,原来都是入乐的歌词,典型结构是重章复沓。清代费锡璜说:“汉人皆不以为病。自叠床架屋之说兴,诗文二道皆单薄寡味矣。”
老子《道德经》全文5000多字,“道”字出现过73次。黄霑为电影《倩女幽魂》写的《道》,歌词374字,有103个“道”字。这么多“道”字,却不显得唠叨。
汉代有首《董逃歌》,讽刺董卓挟汉献帝迁都洛阳,“承乐世,董逃;游四郭,董逃。蒙天恩,董逃;带金紫,董逃。行谢恩,董逃;整车骑,董逃。垂欲发,董逃;与中辞,董逃。出西门,董逃;瞻宫殿,董逃。望京城,董逃;日夜绝,董逃;心摧伤,董逃。”董卓欲改董逃为“董安”,又用严刑禁绝,牵连千人。这真是悠悠众口,怨声载道,董逃董逃,无道无道。
学文史,还要学数学
乾隆曾咏雪:“一片两片三四片,三片四片五六片。七片八片九十片”,想不出最后一句,纪晓岚补了一句“飞入梅花(又说芦花)都不见”。此事版本不少,《清稗类钞》中说是康熙和沈德潜。
古代数字诗,佳作必提宋代邵康节的《山村》:“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数学好,对写诗是有帮助的。
苏轼有诗:“无事此静坐,一日似两日。若活七十年,便是一百四。”后来有人做了“魔改”:“无事此游戏,一日似三日。若活七十年,便是二百一。”乘法不过瘾,又试着做除法:“多事此劳扰,一日如一刻。便活九十九,凑不上一日。”诗好不好单说,数学是真好。联想到岳云鹏的《五环之歌》,大家写诗写歌,都是数学老师教的?数学不好的,写诗就是朱元璋这样式的:“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二声撅二撅。”
2006年赵丽华的“梨花体”被热议过好一阵,她写过一首《我终于在一颗树下发现》:“一只蚂蚁,另一只蚂蚁,一群蚂蚁/可能还有更多的蚂蚁”。个人意见,数字诗很难写,写不好会像数羊。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说明了为什么都要数到三。汉武帝登嵩山,汉书记“在庙旁吏卒咸闻呼万岁者三”。“万岁万岁万万岁”喊了上千年,只是为何万岁还要万万岁?从这里才知道,是模仿山间回响。
历史可以是一道数学题。知乎网站上有个热门问题:“战国七雄,秦国为什么只灭了六个国?”问题看似无稽之谈,答案却值得加个鸡腿:“秦国明明灭了秦国。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详见《阿房宫赋》。
“之乎者也”有用吗?
苏东坡诗中,最爱用“吾生如寄耳”,开自我复读之模式。此一句在现存苏诗中,可以找到9例,如“吾生如寄耳,归计失不早。”(《过云龙山人张天骥》)“吾生如寄耳,初不择所适。”(《过淮》)“吾生如寄耳,何者为祸福。”(《和王晋卿,并叙》)总想附和先生一句,“吾生如寄耳,不知有顺丰。”
古文里语气助词,离不开“之乎者也”和“尔矣哉”。欧阳修写《醉翁亭记》,有人见了这篇的原稿,开头本用了十多字说滁州之山,随后全都圈改了,只留下五个字“环滁皆山也”,开门见山。欧阳修写《醉翁亭记》,开先河用了21个“也”。黄庭坚觉得《醉翁亭记》仍有修剪的可能,填了一首《瑞鹤仙》,把《醉翁亭记》做了简写,只用了12个也。问题是,一剪子下去,“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样的点睛之笔,也给删掉了。
大约在宋朝开始,儿童描红就会写“上大人,丘乙己。化三千,七十士。尔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礼。”“丘乙己”又做孔乙己,鲁迅笔下“多乎哉,不多也”的孔乙己,名字就是这么来的。明代祝允明在笔记小说《猥谈》中考证,此八句还少个“也”字,是以孔夫子的口吻写的一封家书,应断句为“上大人,丘乙己。化三千七十士尔。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