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宁|一条大河在他的身躯里呼吸吐纳,让冬夜渐暖 | 科利别里( 二 )


写出这样的大自然的作家,在俄罗斯作家中是何等量级?我没有去细究这些问题。我甚至多少还庆幸,他的作品被引介,我是最先接触的读者之一。我所知的国内的俄罗斯文学出版,已经是文学史意义上的经典作品方阵。森林般浩大,且不同作家的翻译出版工程,差不多还在推进。仅以自然文学这个序列来论,普里什文、艾特玛托夫、屠格涅夫那些名家名篇,还是会自动优先,排在阅读的选择之前。
经典自然不能绕过,但经典也有某种负累。我们在分享阅读信息时,已不太确定是它名头大,你才喜欢;还是你必须喜欢,因为它早已是经典。影响的焦虑在每一个阅读者那里都存在,但有时,我们又执拗地渴望着,建立一种私密之好的精神相联。我记得,诗人蓝蓝曾经也写过一篇追寻俄罗斯作家的文字,也是因为对方的自然随笔。她多年打听才得以和老人通上音讯,中间的艰难皆因为老人并不知名。岂止是在中国不知名,在俄罗斯也是。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它只会让一个写作者更清醒地写下:“这让我对名声这个东西有了清晰的看法。”这是蓝蓝文中最有力的一笔。
再退一步,忘却他的作家、画家身份,而将他只看作一位走过岁月的老人,写的就是他人生之日常,这里面依旧有很多可想。字里行间所见,他经历过战争,之后便是在远东,与自然相伴。家有老妻、子女,除此之外,世俗生活,他没有向我们坦露更多。但游走于自然当中,他俨然拥有一个更开阔、永恒的家的世界,飞鸟走兽、河底鱼群,当你都读出熟悉得如同兄弟姐妹的那种亲切感,也就完全相信,自然之物也通过他,在完成某种呼吸吐纳。
这样的转换,其他俄罗斯作家也肯定做过,但方式还是有别。很多的俄罗斯作家,都非常善于将自然、神话、社会、人生因素融为一炉,最后变成一部宏大的虚构作品,有些则提纯升华为抽象的哲思。与他们相比,他笔下的自然,千变万化,但更趋向本真——这分野涉及文学的野心,但显而易见,他选择的是做大自然忠实的记录者。对每一样事物做探求,知其名,识其形,领会其堂奥,进而,雕刻它们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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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插图
科利别里的速写
阿穆尔河,这就说到阿穆尔河。看老人的创作简历,其一系列代表作——《密林:寻找人参的奇迹》《夏日旅行日记:关于阿穆尔河沿岸城市、人们、风光的故事》《森林的花纹:关于阿穆尔河沿岸大自然的随笔、特写和故事》《大自然遐想》《阿穆尔河沿岸日历》等,都几乎围绕着这一条河展开。而这条河,1931年,普里什文也曾以考察的目的去到,并写出著名的小说《人参》。但还是那句话,大自然经过每一个创作主体的创造,会变成不同的风貌。老人的阿穆尔河,更有一种生态日志的意味。
这条河最终的目的地是鄂霍次克海。远方的阿穆尔河我至今无缘得见,终点却嵌在我有段日本的旅程当中。2017年,我和同道友人所乘的车辆,曾行驶于它的左右两岸,地点是北海道的道东知床。此行之前,虽然也做过攻略,但当道路上的标牌上用片假名标示的“鄂霍次克海”被我拼出,我还是震撼莫名。而知床的定义又是:日本最北端能看到流冰的地方。我们去的季节是年末,有些惊心动魄的景象还无法得见。但同行的翻译是见过的,她给我看她有年2月在这里拍下的视频,但见海面涌动着无数流冰,几近于我在南极所看到那般壮阔。转而回到这本书中,我又看到一群人在欣赏相似的景象……
自然如此的广泛相连,老人的心中,当也是有一个自然联起来的世界。尤其当我读到,他在议及异国的新年中,人们为聚在一棵装饰好的树下过年夜而伐倒一棵80米高的枞树时,我同样能体味,阿穆尔河周边,一些树被无缘无故伐倒时的他的心痛。人类各种欠考虑的行为,有可能是出于人类中心主义者的自私,也可能是因为久居都市,与自然隔膜日久的淡漠无感。
只有他这样时时面对自然的人,才保持着这种近乎同一的敏感。他同时还知道,停止捕猎白鲸,对于修复大海内循环的意义。自然本身所存在的训诫,他用“诺亚方舟”篇章名来彰显,这本身就是警醒。而“诺亚方舟”这部分文字,无疑是对阿穆尔河最深入细致的考察记录。仅一把刀在狗鱼肚子完成了它的漂流这段,我就在朋友圈晒过几次,其实是在表达我对自然本身之传奇无以复加的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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