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翠里|第一届胶东散文年选最佳作品奖系列—石爱云( 二 )


楼下三楼中间户的大姨是楼长,初见还以为她不到七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大姨留着齐耳短发,乌黑发亮的头发竟然不是染出来的,光滑的皮肤泛着浅浅的红晕,看起来真是年轻。谁知,她说她都八十三了。
大姨是个热心人,那么大岁数还在为了小区工作成天楼上楼下跑,下通知,收水费,忙得不亦乐乎。
“小石啊,你们家这个月的水费怎么这么多?快检查检查,是不是哪里漏水了?”大姨一脸认真凝重,仿佛是自己家的事儿。边说,她边捶打着一条腿,说是这条腿有病根儿,一爬楼就疼。
家里暖气片阀门老化,水捂不住地往外冒,自家地板淹了不要紧,竟祸及了楼下大姨家,她家雪白的天花板上画了地图开了花。
我们满是歉意地和大姨商量:“我们找人修修吧?或者我们出钱,您自己找人修。”
“看看,这算个啥事儿,本来就是老房子,没有那么金贵,水干了就看不大出来了,邻里邻居的,再这么说,大姨可就真生气了。”大姨拖着浓重的乳山腔调真诚地说。
有一天,女儿学校要交二百块钱的什么费用,赶上我们不在烟台。她中午回家拿钱,到了家门口才发现钥匙落学校了,就在走廊里给我打电话。我让她别着急,说找亲戚下午去学校送给她。正说着,女儿没了回应,好像和谁在说话。一会儿,女儿重新接了电话,高兴地说,不用找亲戚了,楼下奶奶拿钱给她了。
楼下大姨从女儿手里拿过电话:“小石啊,以后不在家,孩子有事儿,就让她找我哈,邻里邻居的,也方便。”电话这头的我,心里一股暖流涌了上来。
院里无花果熟了,大姨摘了一簸箩送上来:“没几个人知道,里头那棵树上的果儿是最甜的,给小闺女摘的,小孩子都爱吃,明天再摘些给楼下的孩子。”
离开环翠里以后,好几次梦见楼下大姨笑盈盈地站在我家门前,一手拿着收水费的小本子,一手使劲儿拍打着病腿……
这栋楼里,记忆深刻的还有楼道里的灯光,虽然不是很亮,可弱弱的暖黄的灯光,静静地暖暖地亮着,亮在眼前,亮在心里。
楼道里没有公共照明灯,每家自己在门顶上按了盏小灯,开关都在自己家里。
加上我女儿,楼里有三个上晚自习的中学生,那两个住二楼。孩子们每天晚上九点下自习,九点半前就回了家。
每天,我们楼里每一层楼道里的灯,按规定执行任务似的,九点半前,就一直那么默默地安静地等着,温暖地亮着,伴着最后一个回家孩子的脚步声……
我不曾知道过,也从未打听过邻居们的名字,可是邻居们的笑容我却能记住一辈子。
住在二楼的一对夫妇,也是在市直机关工作,他们的孩子和我女儿一个学校。老公早上送孩子上学,经常刚下楼就折返回来,都是那个白净斯文一笑露出两只虎牙的邻居截住代劳了,他总是笑着说,送一个不如送两个热闹。
上下班,进出门,整栋楼的人都是点头致意,对视一笑。那种笑虽是浅浅的,却深深暖着对方的心,温暖着上班的路。
住了一段时间,才发现,环翠里原来也是很美的,只要你在对的时候看见她。花开季节,小区道路两旁黄的连翘映着粉的樱花,艳红娇俏的蔷薇铺满石头护坡,又垂下来挂满墙面,楼前园子里绽放着各色月季玫瑰……浅淡的花香,若有若无地浮动在小区静谧的空气里。
慢慢喜欢上了小区的宁静祥和,也很享受这里安安静静时光慢流的空气,没事儿就常常走近石桌前那些白发老人,看他们下棋、打扑克、讲笑话。
老人们,大多是离退休的老干部,操着烟台各个县市区的方言说笑。
“当初,我们去海阳下乡……”
环翠里|第一届胶东散文年选最佳作品奖系列—石爱云】“带着大伙修那条路的时候,我才三十来岁……”
“我在莱阳那会儿……”
老人们说起当年,掩饰不住的自豪感,还有对美好年轻时光的怀念和一份深深的眷恋。我仿佛看见了当年的他们,穿着整齐的中山装,满头乌发,意气风发地忙碌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心里肃然起敬,默默感谢那些令人尊重的老人为烟台的建设付出的青春和辛劳,也祝愿他们的晚年健康快乐,在陪着他们慢慢变老的环翠里,享受夕阳下的岁月静好。
四年前,离开了环翠里,搬到莱山,住进了新建小区。小区人多,买东西方便,也繁华热闹,可面对电梯里每天变换着的一个个木然的陌生面孔,心里却时常有种失落感。我想,失落的是环翠里才有的邻里之间浓浓的情感上的厚重繁华吧。
去年听说楼下大姨去世了,我和老公心情沉重地参加了她的葬礼,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满头黑发、面容红润、精神矍铄的老人就这么走了。葬礼上碰见了崔大爷,老人刚刚做了个大手术,比以前更瘦了。大爷在帮忙处理后事,神情哀伤地里外忙乎着,我们也就匆匆寒暄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