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穗者欣赏（谦卑近义词） _者

“拾”是人类社会中一个十分古老的动作。说它古老，是因为早在远古时期的采集社会，人类就学会了从自然界拾取果实用以充饥。人类曾有长达250万年的时间靠采集或狩猎为生，所以可能人类最早学会拾取的东西就是食物。在大规模机械化的现代农业社会，常常会有收割机遗漏的稻穗，所幸的是总有惜粮的人耐心地在收割机碾过的田间寻找散落的稻穗。这些孤独的“拾穗者”的每一次弯腰捡拾，都是对土地和自然之恩赐的谦卑。

农业革命使人类的生活方式全然改观，大约一万年前，人类驯化了几种植物和动物，从此开始投入几乎全部的精力，操纵着这几种动植物的生命。从日出到日暮，播种、除草、浇水、牧羊，日复一日地在田野间劳作，以期获得充足的谷物和肉类。

在长江下游流域的茫茫旷野，中华民族新时期时期的远古先民在这里最先发现并驯化了稻米。1973春夏之交，河姆渡村的农民无意中发现了距今约有7000年历史的河姆渡原始村落遗址，考古学家在该遗址第四文化层中发掘出了大片堆积近半米厚的稻谷、稻壳和稻秆，折合稻谷在一百吨以上。这些稻谷虽已经碳化变黑，但许多稻谷和稻壳尚保持完整的外形。这一发现证明了中华民族目前是世界上最早培育种植稻米的民族。

文章插图

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出土的稻米

稻米本是一种野生的禾本科植物。野生稻结出的稻粒极其细小，米粒略微发红，一成熟便脱落坠地。每至秋高气爽野生稻米成熟之际，鸟类便争相啄食野生的稻谷。在中国南方，某位好奇的先民从潮湿的土地上捡食这种鸟类争相啄食的谷，可能这就是人类最早品尝稻米的情景了。

稻米一成熟便纷纷散落在潮湿的土地上，细小的稻米极难捡拾。聪明的人类学会了在稻米成熟之际，抢在稻米脱落之前摘取饱满尚未脱落的稻穗。这可比从泥土里捡米粒容易多了。于是人类必须要掌握稻米的生长规律，并且等待稻米成熟而没有脱落的时机收获稻穗。年复一年，掌握了稻米生长规律的人们开始试种稻米，稻穗饱满、不易脱落的特性经过人类代代选择加以强化。经过无数世代的努力，顽强的野生稻终于被人类驯化成了温顺的作物。只要没有天灾，它们都按照人类的意愿乖巧地生长并被人食用，也在被人类当做食物的同时迅速扩张了它们的种群数量。

文章插图

陈枚（清代）编绘，《耕织图》之收刈，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

“拾”这一行为是人类从远古一路走来而带有的农业文明深深的烙印。不论是最开始从泥土里捡拾悄然坠地的米粒，还是后来捡拾稀稀疏疏散落于田间的稻穗，那每一次弯腰的动作，不仅仅象征着人类生存之艰难，更是人类对土地和自然的谦卑。法国的现实主义画家米勒有一幅极有名的油画作品叫做《拾穗者》。画家以十分单纯、朴素和平实的艺术语言表现了十九世纪的法国农民的生活场景和片段，画中描绘了在阴霾的天空下刚刚采收过的金色旷野中，有三位农妇在捡拾落在地上的麦穗，画面的远景堆着高高低低的谷垛。

【拾穗者欣赏（谦卑近义词）】这幅画问世之时引起了广大的关注，许多社会评论家对其作出了许多政治解读，认为这幅画是在揭露当时的贫富差距和社会不公，甚至有胆小的资产阶级评论家评论说“从这三个突出在天空下的拾穗者背后看到的是农民暴动的刀枪和1793年的断头台[注]” 。在我看来这幅画更有价值的是其中包含的人类对自然恩赐的食物的爱惜、以及人类对土地谦卑和朴素的情感。

文章插图

米勒（法），《拾穗者》，现藏巴黎奥赛博物馆

然而，生活在都市中的现代人有多长时间没有对土地弯过腰了呢？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远离土地，大大小小的超市中堆满了从世界各地运来的粮食、肉类和果蔬，走进一间饭馆不待多时就能摆上一大桌酒菜。如今电商业发达，甚至只消在手机屏幕上动动手指就能有各种食材送上家门。城市人的生活经验和他们所受的教育，都使他们无从得知食物到底是怎样被生产出来的。他们的生活经验给他们一种错觉，以为只要用手指戳一下手机屏幕上的那张图片，天上就会掉下一个南瓜。所以他们才会那样傲慢地对待食物，挥霍无度如弃草芥。

我家旧宅附近有一个极大的农贸批发市场，供应方圆百里内居民的饮食所需。偶尔有摊主经营失策会积压大量的蔬菜水果，有时甚至多达数吨，这些卖不掉的东西最终只能像垃圾一样被丢弃。常有住在市场附近的居民，在堆积如山的苹果、土豆中寻觅其中品相尚完好者补充自家的冰箱。我很想感谢他们，用他们勤劳的双手和敏锐的眼睛，向大地鞠躬以祈求自然对人类暴殄天物之罪恶的饶恕。（诸如捞地沟油以牟取不法利润者除外。）

白居易的诗《观刈麦》里有几句是这样写的：“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由此可见城市与农村之间的不平衡千百年来都没有真正的消除过。人类种植水稻的历史长达7000年，培育出了不乏五常大米这样质量上乘的优良稻种。但饥饿问题从来没有消除，否则袁隆平也不会花费毕生心力培育杂交水稻。这是吃饱和吃好的问题。有机会吃到优质食材的人，都是大自然的幸运儿。

很多人以为“拾穗”只属于早已作古的时代，但是将其含义引申来看的话，“拾穗者”在我们富足的社会中仍然随处可见。游荡于大街小巷的拾荒者、跟在收割机后面捡拾稻穗的农民、靠捡来的破烂进行创作的艺术家、或者是靠一己之力捡拾起“昆曲”这一被人遗忘的中华民族艺术瑰宝的白先勇[注]这类知识分子… 他们都是各自领域的“拾穗者” 。

无论是在城市还是农村，无论是昨日还是今昔，“拾穗者”的姿势适中没有变过，他们始终都是孤独地弯着腰，以同一个谦卑的姿势来捡拾。在我们贪婪、毫无节制地享受着现代的富足生活时，是他们砸在地上的身影提醒我们，提醒我们人类曾经如何艰难地在土地上谋生并培育我们的文明。人生常有的一种失落是你所珍视的东西在你眼前慢慢消逝，你也从最初的无能为力到最后的无动于衷。无论身处何种境地，我们都要保持一种谦卑的态度，小心翼翼地捡拾散落田间的稻穗，或者散落于漫漫历史长河的砂砾中的人类文明。

注：

1793年的断头台：意指法国大革命时法国国王路易十六被革命党人送上断头台。

白先勇：当代著名作家、昆曲制作人。国民党高级将领白崇禧之子。著有短篇小说集《台北人》、《纽约客》等，昆曲制作代表作品有《牡丹亭》青春版。

文 | Kissen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