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今天的游戏:放逐精神的理想国还是微缩现实的修罗场?︱播客( 五 )


澎湃新闻:刚才我们也提到了《外卖骑手 , 困在系统里》那篇文章 , 两位玩游戏的时候有没有思考过自己也许正在进行一种“劳动”?
杨凯文:我觉得我不会 , 至少玩游戏的过程中我是开心的 , 如果这个游戏让我不爽的话 , 我可以马上换一个游戏 , 但如果是实际中的劳动关系 , 很多时候你还不一定能够马上跳槽 , 去换另一家工作 , 所以我觉得这种语境下 , 即便游戏是劳动 , 它也是一种相对宽松的、可接受的劳动 。
姜宇辉:在古希腊 , “劳动”其实是有积极含义的 , 劳动本来是一件好事 , 用马克思自己的话来说 , 劳动“把人类本质性的力量展现出来” , 只不过到了资本主义工业大生产的时代 , 原本展现人类力量的东西反过来变成操控我们的东西 。
我觉得游戏可以是一个很强大的剥削机器 , 但它也许同样存在着把异化的劳动转化为本真劳动、回到劳动本来含义的可能 , 玩游戏的时候我会体会到这是我自己在劳动 , 哪怕玩很“干”的游戏 , 比如说在《星露谷物语》里的农场 , 我也会觉得是我在主动地、自由地在做这个事情 , 它是我能力的展现 , 我做出来的产品和我自身之间有一种密切的关系 , 生产它们的过程之中有一种陶醉感、享乐感 。
澎湃新闻:如果你从一些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入手 , 会发现玩游戏这个行为本身 , 它其实在被一些现实中的力量所构建 , 近些年来游戏也被很多学者纳入“数字劳动”的视角下来讨论 。 简而言之 , 就是你玩游戏的同时是在产生数据的 , 在玩游戏的同时 , 其实也是在为整个资本的利润机制做出贡献 。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 , 你玩游戏可能就是一种劳动 。 那么 , 我们在玩游戏的过程中 , 如何避免自己被过度地卷入其中?
姜宇辉:在大数据生产的过程里 , 游戏提供了一个天然的平台 , 在这个平台 , 可以通过数据传输、积累、计算去衡量一个人的价值 , 也因此打造出一种全新的劳动形式 。 我甚至可以做这样一个断言 , 游戏会是大数据时代非常主流的一种劳动方式 。
关于如何从中挣脱 , 我还没有很明确的结论 , 但我觉得能够看到这个问题至少已经是一个起点 。 如果放在十年前 , 我们谈论游戏根本不可能想到剥削、想到劳动 , 只会把它视为一种娱乐 , 一种商品——甚至是无足轻重的商品 。 这就说明游戏本身在发展 , 我们对游戏的认识也在深化 。
澎湃新闻:你希望自己经常玩的游戏破圈 , 然后进一步被非游戏玩家广泛讨论吗?
杨凯文:说实在的 , 不是特别愿意 。 我玩MMORPG偏多 , 这和《阿凡达》的故事差不多 , 当你发现了一个未知的世界 , 你在这个世界里 , 你有自己结识的关系 , 有你对世界的认识 , 一旦你把这个世界向更多人开放 , 他们的到来可能让这个世界变样 。 比如外挂和低素质玩家 , 都会给这个小世界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
玩家|今天的游戏:放逐精神的理想国还是微缩现实的修罗场?︱播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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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凡达》海报 。
姜宇辉:我已经在讨论了(笑) , 当然我也很能理解这凯文作为玩家想拥有一个温暖小家园的心情 , 但我是搞哲学的 , 我们天然的使命就是去反思很多东西 , 无论做什么事情总会去提一个“why”:为什么要去做这个事情?它的意义是什么?它的本质是什么?你说庸人自扰也好 , 你说这是一种关怀或者关切也好 , 这就是我们的习惯 , 为世界提供一种反思的视角 。
我们应该把游戏严肃化
澎湃新闻:有一个关于学术生产的问题想请教姜老师 , 作为一个不玩游戏的人 , 想要去彻底理解一个游戏的机理其实是比较困难的 , 即便认真了解了它的全部规则 , 也总有一种隔岸观火的感觉 。 您在写游戏研究相关论文的时候 , 有没有一种负担 , 就是要给审稿人解释清楚作为个案的游戏是怎么运转的 , 然后才可以去有的放矢地进行批判呢?
姜宇辉: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 。 我研究的不是游戏学 , 不是游戏的设计 , 不是游戏史 , 不是游戏的传播 , 不是游戏的产业 , 只是关于游戏的哲学 。
游戏作为一个新兴的现象 , 为我思考哲学提供了很多新鲜的素材 , 也有一些挑战和刺激 , 让我去回想我学过的、看过的那些哲学论断 , 思考怎么能够将他们往前推进或发展 。
写论文的具体过程中 , 我也会注意 , 不用一些太过晦涩的游戏术语 , 因为很多审稿的编辑是不玩游戏的 。 我会尽量去突破壁垒和专业性的隔膜 , 让游戏变成哲学、文学、社会科学等不同学科间进行学术讨论、激活学术生产的一个契机 , 我觉得这就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