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译言|王太庆:试论外国哲学著作的汉语翻译问题(选录)

本文来源:王太庆译《柏拉图对话集》附录
转自:松云书会
用古汉语译印欧语原著 , 困难是很大的 。 就是用现代汉语 , 也不是没有困难 。 难在印欧语的分析性强 , 汉语比较笼统 , 使用汉语的人也有笼统的倾向 。 根本问题在于改变这种倾向 , 使汉语的表达精密起来而又不啰嗦 。 这个任务在“五四”以后开始突出 , 首先是改用白话文 。 现代汉语的表现能力和弹性比古汉语强 , 因为现代生活本身比古代丰富得多 , 细密得多 , 要求语言尽可能表现它 , 能松能紧才行 。 不用白话文 , 哲学翻译就只能依稀仿佛 , 精确不起来 , 不能满足科学的要求 , 至多做到严复那样的达旨 。 改用白话文 , 其实不只是不用文言文 , 而且包含着改造白话文 。 原来的口语长期以来不用于文字 , 用起来虚弱得很 , 粗率得很 , 语词不够 , 语法模糊 , 而且汉语方言众多 , 缺乏规范 。 这个改造汉语普通话的过程在解放前进行了三十来年 , 解放后又进行了三十来年 , 到今天才有这个样子 , 但还不是大功告成 , 而是仍须不断努力 。 如果没这七十年来的努力 , 我们的翻译水平就只能落后 。 我们拿出解放前的译本和“五四”前的译本、今天的译本一比 , 就可以比较清楚地看出差别 。 香港、台湾现在出版的译本 , 我们看起来感到译文陈旧 , 主要是由于那些地方缺少了解放后的改造 。
哲学|译言|王太庆:试论外国哲学著作的汉语翻译问题(选录)】这改造主要表现为新词的创立 , 语法的精确化 , 复合句的灵活处理 。 依靠的是对外国哲学的理解加深 , 对逻辑的认识加深 , 对汉语语法的意识加深 。 “五四”以前对外国哲学的理解较浅 , 不能见其真相 , 就只能用模糊的词句翻译 , 例如Bourgeois就曾译为“豪绅” 。 以后知道的多了 , 发现“豪绅”不对 , 才改为“布尔乔亚” , 又发现音译不解决问题 , 才改为“资产阶级” 。 逻辑和语法是过去的中国人最忽视的 , 然而印度人和西方人却很重视 , 他们逻辑谨严的文章 , 我们译不准 , 因为翻译手段本来不够 , 同时自己又不管逻辑 , 而且对汉语语法一般不加理睬 , 那就只好马马虎虎 。
这些年来 , 我们的哲学译文有不少进步 , 这是大家深入研究内容 , 讲究逻辑 , 钻研语法的结果 , 同时也是使用对立统一的辩证法的结果 。 但是应当说还不够 , 这表现在好几方面 , 例如:
(1)遣词不当 。 例如первичное(theprimary)译成“第一性的现象” 。 第一性的怎么能还是现象?这“现象”一词是用了一般口头语的意义 , 以为等于“东西” , 可是哲学术语“现象”是相对于“本体”的 , 在这里不能用 , 用了等于自打耳光 , 形成逻辑矛盾 。 毛病出在缺少语意分析上 。
(2)将印欧语的语法形式直接搬入汉语 。 例如拉丁语的前缀prae-(pre- , pré- , vor , Ao-)被译成“前××” , 如“前资本主义”、“前苏格拉底”、“前批判”等等 。 印欧语一般都把介词放在前面 , 所以称为praepositio , 即“前××”或“后××”的形式 , 我们把它照搬到汉语里 , 而汉语的介词是后置词 , 即“××前”或“××后”的形式 , 因此发生冲突 ,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 人们根据汉语习惯来猜 , 以为“前××”是“前面那个××” , 如“前汉”、“前边”、“前人”之类 , 万万想不到是“汉以前”……的意思 。 当然 , 造那些服从外国语法的新词的人并没有想到用“前战”代替“战前” , 用“前解放”代替“解放前” , 那是他们究竟不能全抛汉语语法的缘故 。 这种做法的毛病在于不知道语法不能搬家 , 在哪里就得守哪里的法律 , 不守就要治罪 。
(3)把汉语的虚字当印欧语的用 。 例如把汉语“和”字看成英语and(et , und , i , u)的等价物 , 一遇and就译成“和” 。 这样的译文就成了用汉语词按英语语法写成的非英语亦非汉语 , 和翻译电报码差不多了 。 “和”跟and的确在逻辑上是等价的 , 即p·q里的· , 但是从语法上看却是不同的 , 用法不一样 , 而且这用法不是任意的 , 而是有客观规律的 。 在汉语里 , 不容许违犯“和”的规律 , 正如在英语里不容许违犯and的用法规律一样 。 具体语言的规律以逻辑规律为依据 , 却不等于逻辑规律 。 不懂逻辑会犯根本性的错误 , 只管逻辑不管具体的语法则会犯张冠李戴的错误 , 后一种错误也是不能容许的 , 犯了就会造成不达 。 翻译要懂逻辑 , 也要懂一般的语言学原理 , 还要懂具体语言的用法 , 包括原文的和译文的 。 我们在这一方面工夫下得还不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