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研究|申小龙｜“不用颜文字、不用表情包、不用嗯嗯和吼呀，还能逗我发笑、让我感动”——语言童稚化反思

_本文原题：申小龙｜“不用颜文字、不用表情包、不用嗯嗯和吼呀，还能逗我发笑、让我感动”——语言童稚化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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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系16级小林同学来信：
国庆回家的时候，我去看了两岁的小侄子，发现他常常说 “吃饭饭 ”、 “睡觉觉 ”、 “球球没有 ”（球不见了）之类的短句子。家长也常常模仿小孩子的口气，说 “要吃饭饭了 ”、 “该睡觉觉了 ” 。无论是孩子自己表达还是家长和孩子进行对话，叠词和不完整的句子结构都高频出现。很多书里面都说这是儿向语言，是专门说给婴幼儿听的语言，孩子之所以使用它是因为结构简单和有韵律感。这种算是语言的差异化表达吗？
我平时有在写关于孩子语言早教的稿子，文章的话风虽然不至于 “吃饭饭 ”的出现，但有时候也会刻意模仿孩子的说话习惯，不自觉加上些 “呢 ”、 “哦 ”、 “啦 ”之类的语气词，以求语气的软化。
同时，我又想到，似乎成人间也常常用类似儿向语言的语言进行交流。比如男女朋友间互相撒娇，“宝宝 ”、 “该睡觉觉了 ”之类的句子就蹦出来了。这种表达是成人交流语言方式的差异化表达，却又是成人和孩子之间交流方式的趋同。似乎没有刻奇式的跟风，是根据语境的调整，但仔细想想又是一种失去自我的模仿。儿向语言本身是有使用目的的，比如方便孩子理解，但是却被大人们用来 “卖萌 ” ，总感觉让人哭笑不得。或许这也是 “媚雅 ”的一种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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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同学说的年轻人语言中模仿儿童的叠词现象，我们称之为现代语言的童稚化。这个过程是伴随着互联网时代开始的。
语言的童稚化远不止叠词一种表现。例如：
童稚化变音——“吼的”、“知道辽”、“口以”、“卤煮”
童稚化混音——“表”（不要）
童稚化变字——“冲鸭”
童稚化感叹——“那个好棒棒哦！为你鼓鼓掌哦！把你举高高哦！再给你个亲亲~”
童稚化强调——“超可爱”“超喜欢”
还有词语的搭配、句式的选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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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人语言的童稚化需放在一个更宽的视野中去思考其成因。
1.从时间性优势到空间性优势
我们多次说过，时间中有历史，有传统，有对历史和传统的信仰和尊崇，有老年人教导年轻人的文化。
而在现代知识的不断更新换代中，年轻人凭借他们对于先进知识、技术的直觉和敏感，以及不受传统约束的创新精神，逐步建立起空间性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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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空间性文化中的减压需求
在时间性文化中，一切循规蹈矩、按部就班，而在一个空间性文化中，创新升值，竞争激烈，人的相互关系因空间化而日益紧张了起来，生活压力倍增。
我们许多经历过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老教师，现在会突然怀念过去的日子。那时的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专心致志做自己的学问，心无旁骛，在图书馆翻故纸堆，在家里安静读书做笔记，学问的质量远高于现在。
现代社会日益增强的空间性压力，生产出强烈的减压需求。网络语言成了一个语言解压的出口。而在网络语言的变异中，童稚化占了相当大的比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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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童稚化语言的减压功能
童稚化语言变异的初心是积极的，应该尊重的。除了用语言的儿童化疏泄心理压力，童稚化语言在交往中还有许多微妙的自我保护和共情维护功能。
例如有一位同学告诉我：年轻人模拟儿童说话，能够赋予自己修正改错机会的心理暗示。与成人世界相反，儿童总能被包容不断犯错。这样的心理暗示约定俗成后，使用者群体彼此之间更多了宽容。例如用“嗯嗯”代替“嗯”来表达对对方的尊重肯定，给予对方亲切、安抚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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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和任何流行用语一样，语言的童稚化一旦流于形式，其表达功能就遭到降维打击。正如语言与文化课的同学所说：
“朋友圈只是一个虚假的展示平台，通过可爱的言语和各种笑容的照片——大笑、不露齿的微微笑、露齿的官方优雅微笑……构筑自己永恒的、积极向上的表面形象；‘冲鸭’、‘打call’出现在千篇一律的评论中。
“女性朋友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精修的自拍，评论‘可爱’ ，她会觉得太过敷衍而生气；评论‘超可爱’ 她还觉得兴致缺缺；必须说‘这么可爱可以出道了 ’她才会回复一个小爱心。夸张、卖萌的儿童化语言本意为强化情感表达，却最终麻痹了我们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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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陌生人时的我们总不肯好好说话，拼命卖萌，情感是虚假的。而诸如‘冲鸭’和‘打call’这类词，我们和最亲密的人交谈反而不会使用。
“事实上，没有各种表情符号与表情包作为坠饰的‘原生态’语句，更能让渴望真情实感的我们在微信聊天中哈哈大笑，并觉得对方‘怎么会这么可爱’ 。
“不用颜文字、不用表情包、不用嗯嗯和吼呀，还能逗我发笑、让我感动的，肯定比这些更入味、更深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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