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子:地震根本不可预报,纳税人不应养地震局

作者:方玄昌2010年 , 我参加了深圳卫视举办的一台辩论节目 , 辩论主题是“能否准确预 报地震” , 正方嘉宾(认为地震不仅能准确预报 , 并且目前已经可以实现)包括 一位著名“民科”、一位号称准确预报了玉树地震的兰州地震局工作人员和一位 律师;反方嘉宾则是方舟子、我 , 以及国家地震局的一位著名专家 。辩论一开始 , 我和方舟子就发现不对劲 , 坐在我方阵营的这位地震局专家 ,对于与地震相关的科学知识几乎一无所知(他甚至连“震级”和“烈度”都不能 区分) , 所持观点也与我和方舟子完全不一致 。 他的观点可以概括为:现阶段用 科学手段确实无法预报地震 , 但用包括人体特异功能在内的各种“另类”手段 ,是可能准确预报地震的 。所谓地震预报 , 指的是在地震来临之前给出地震三要素 , 即地震发生时间、 震中位置和震级 。 将地震预报寄希望于民科思维和人体特异功能 , 这显然属于天 方夜谭 。 但在中国地震“学界” , 许多人就是秉承着这样的思维在工作 , 这位曾 经接受无数媒体人采访、我都不好意思提及其大名的著名专家并非特例 。那次辩论中 , 我和方舟子均强调 , 中国不应该继续在地震预报方面投入人力 物力和财力 , 而应该集中力量建立地震预警系统 。 这一主张基于一个论断:地震 不可能准确预报 。 根据东京大学著名的罗伯特·盖勒教授的研究 , 地震是一种临 界自组织现象 , 不仅是现在 , 甚至未来也永远不可能准确预报地震 。而地震预警的作用则是明确的 。 地震预警是地震发生之后 , 地震台网监测到 地震 , 利用无线电波(秒速30万公里)和地震波(秒速数公里)传播的速度差 ,提前给地震将要波及到的区域发出提醒 , 人们有几秒、几十秒甚至几百秒时间做 出反应 , 从而减少人员伤亡 。 由地震预警的原理可以推断 , 地震强度越大、波及 范围越广 , 预警的作用会越明显 。 “5·12”大地震 , 远在千里之外的陕西、甘 肃等省份都有较大伤亡 , 如果当时已经建立起预警系统 , 可以预料会显著减轻伤 亡 。刚刚过去(6月17日晚上)的四川长宁6.0级地震 , 成都180所学校、110个社 区提前61秒收到了预警信号;宜宾市部分民众也提前10秒接收到预警信号 。 这是 地震预警系统在中国第一次应用于有严重破坏性的地震 , 它减少的伤亡和财产损 失数据有待于进一步评估 。相比之下 , 地震预报迄今不能发挥作用 , 其收益甚至是负数 。 我在“5·12” 大地震之后曾经亲眼见证过撞大运式的“预报”给一座城市造成的混乱 。2008年5月20日晚 , 四川当地的电视新闻预报 , 当晚会有一次强烈余震(6级 以上) , 成都数以十万百万计的市民闻讯后涌上街头避灾 。 我当时效力的《中国 新闻周刊》派往前线的十几个采访人员此时已经回到成都 , 我明确告诉他们 , 这种预 报毫无意义 , 你们要么踏踏实实待在宾馆里写稿子或者睡觉 , 要么就天天待在大 街上(因为每天发生强烈余震的概率都差不多) 。 这些采访人员平时都相信我这个科 学编辑 , 但到了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 , 他们还是选择了相信地震局的预报 ,随其他市民跑到街上空旷处;我们的后方编辑部还专门给我打来电话 , 让我“宁 可信其有” , 不要固执己见 。最终只有一位采访人员选择跟我一起待在宾馆 , 但当时外面纷纷攘攘吵到了天亮 ,我们在宾馆里也没法安睡;那位采访人员一个人住着终究还是不安 , 后半夜跑到了我 的房间 。 《中国新闻周刊》当然不会是特例 , 当时去成都的其他诸多媒体采访人员 ,都与市民一道遭受一夜恐慌 , 第二天的工作均受到影响 。 至于余震 , 当晚跟之前 之后都没什么差别 , 五级以下的小震不断 , 强震未曾发生——其实即便发生了也 说明不了什么 , 大地震之后发生过不止一次6级左右的余震 。当然有人会说 , 一次误报说明不了问题 , 天气预报也有失误 。 道理确实是这 样 , 但由专业机构(地震台网)正式给出地震预报 , 这在全世界都是极为罕见的 ,除了我所经历的这一次 ,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案例 。 可以肯定的是 , 迄今全世 界还没有对某一次自然发生的地震做出成功预报的先例 , 如果出现这样的案例 ,必将成为世界级的大新闻 。在这样的事实基础上 , 选择预报还是预警 , 显然不是一个问题 。 上世纪90年 代 , 日本、美国等地震多发国家先后开始着手建立地震预警系统 。 而对于地震预 报 , 全世界迄今只有中国设立了国家级的、以研究地震预报为主要工作的地震局 。中国以占全球7%的土地养活全球近20%的人口 , 这7%的土地还要承受超过全球30% 的破坏性地震 。 上世纪几场灾难性的大地震 , 促使我们对地震预报寄予了长达半 个世纪的厚望 , 期望借助准确预报 , 一劳永逸地躲开地震带来的破坏;即使一再 发现此路不通 , 也未能果决回头 , 一些研究人员反而因此走向了玄学和民科思维 的歧路 。也许是“5·12”大地震血的教训驱使 , 四川先于国家地震局开始建立地震 预警系统 , 并且早在2011年6月尝试投入使用 。 相比之下 , 国家层面的行动步骤 反而慢了许多 。 直到2015年6月 , 国务院常务会议才立项要建立全国性的地震烈 度速报与预警工程 , 2018年7月才召开项目实施启动大会 。 按照这一工程的规划 ,2023年将在全国形成地震预警能力 。 期间 , 海南、浙江等省份也开始筹建地方性 的预警系统 。无论如何 , 今天我们已经开始走向正轨 , 建立全国性的预警系统 , 是值得称 道、值得庆幸的行动 。 并且 , 地震局之前几十年所做的常规工作并非完全没用 ,已经构建完备的地震台网 , 及之前几十年收集到的数据信息 , 对于未来构建预警 系统将起到重要的助力作用 。据报道 , 这项将要耗时五年以上、需要国内诸多领域诸多部门共同协助才有 望完成的超级工程 , 总投资仅有区区18.7亿元 。 与之前半个世纪我们在地震预报 方面的投入相比 , 这一数字显得有些消瘦 。 要知道 , 十余年前北京工业大学“地 震预报专家”李均之养几只虎皮鹦鹉、想通过观察它们的跳动来预报地震 , 这类 奇葩研究都获得了上百万元的项目资金 。规划地震预警系统的同时 , 地震局在短时间内不太可能完全舍弃原先的预报 职能及研究 。 可以想象 , 彻底抛弃地震预报、走向正规而科学的路子 , 会让地震 局中部分秉承民科思维的人员无所适从 。 中国“地震学界”要完全与国际接轨 ,或许要等到地震局全体工作人员的知识结构更新换代 。(XYS20200720)◇◇新语丝(分页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