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侠士真的只能在春秋战国独立生存吗?

丞相臣斯昧死言:古者天下散乱 , 莫之能一 , 是以诸侯并作 , 语皆道古以害今 , 饰虚言以乱实 , 人善其所私学 , 以非上之所建立 。今皇帝并有天下 , 别黑白而定一尊 。私学而相与非法教 , 人闻令下 , 则各以其学议之 , 入则心非 , 出则巷议 , 夸主以为名 , 异取以为高 , 率群下以造谤 。如此弗禁 , 则主势降乎上 , 党与成乎下 。禁之便 。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 。非博士官所职 , 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 , 悉诣守、尉杂烧之 。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 。以古非今者族 。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 。令下三十日不烧 , 黥为城旦 。所不去者 , 医药卜筮种树之书 。若欲有学法令 , 以吏为师 。”制曰:“可 。”
——《史记·秦始皇本纪》
秦始皇焚书的始作俑者是李斯 。这个数典忘祖的卑鄙文人 , 摇舌鼓唇的政客 , 仓鼠一般的人物 , 一旦小人得志 , 便过河拆桥 。为了巴结主子 , 居然处心积虑地开始了自刨祖坟、自掘文化之根的疯癫行动 。
秦始皇三十五年(公元前212年) , 朝廷在咸阳宫大摆宴席 。席间 , 仆射周青臣与博士淳于越有过一次辩论 。周在敬酒时 , 极力称颂大秦万世一统及陛下神武英伟之盛 。一番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词 , 让皇帝陛下很是高兴 。这时候 , 书生意气的博士淳于越坐不住了 。他借敬酒之机 , 大力驳斥了周的奸猾与无聊 。他说 , 我听说商、周两朝前后绵延近千年 , 是因为他们在建国之初就分封自己的子弟功臣为诸侯 , 作为自己这棵大树的枝叶 。今天陛下包举宇内 , 囊括四海 , 并吞八荒 , 可您的子弟个个都还是平头百姓 , 这怎么说得过去呢?假设有朝一日我朝出现了齐国田常一类的忤逆之臣 , 又怎么能彼此相救呢?不依照古制而能够长治久安的王朝还没有听说过啊 。那周青臣是个专门加重您罪过的奸臣 。
【『』文人侠士真的只能在春秋战国独立生存吗?】就这个问题 , 秦始皇要大臣们展开讨论 。丞相李斯借此机会 , 将蓄谋已久的焚书计划和盘托出 , 得到了秦始皇的充分肯定 。于是 , 一场关于封建的讨论演变成了轰轰烈烈的自掘文化之根的焚书事件 。李斯提出焚书计划的理论依据是:秦朝之前 , 天下所以散乱 , 不能统一 , 完全是因为诸侯并列 。他们大多称引古今 , 以古害今 , 夸饰虚言来搞乱实事 。大家都跟着学习 , 并以此来非议君王的诏令 。为了使这种现象不至于再次出现在我们这个海内一统 , 天下一家的大秦王朝 , 就只有将《诗》、《书》和百家之言一把火烧了 , 只保留医学、占卜、种植之类的书 。并且 , 他还为不听从命令者制定了十分严酷的刑罚——有敢偶尔讲述《诗》、《书》的弃市;假借古事非议朝廷的灭族;官吏知情不报的与其人同罪;诏令下达三十天内仍然不烧书的黥为城旦(在脸上刻字 , 去守城门)……凡此种种 , 网络周密 , 刑罚繁复 , 不愧为出自法家门下 , 领了法学博士文凭的有识之士 。
单就文化传承的角度来说 , 秦王朝 , 特别是秦始皇和李斯 , 的确是该千古唾骂的朝代和人物 。人类文明的发展史 , 其实就是一部文化的演进史 。后人凭什么来承接前人的优秀文化?除了口耳相传、耳濡目染之外 , 主要靠前人总结出来的优秀文化成果——典籍 。后人乃至后人的后人 , 只有不断丰富补充的权利 。谁要是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 自掘祖坟 , 自断根源 , 那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我私下里觉得 , 幸亏秦王朝只存续了短短的十五年 。要是像随后的汉、唐、宋、清 , 长期统治下去 , 国人岂不是又要回到茹毛饮血、耳聋目聩的原始蒙蔽状态 , 期待着第二次人种进化?不过转而又想 , 如此不近人情、荒唐悖逆之统治者 , 是不会有长期存续下去的理由的 , 我的担心纯属多余 。
我国的历史悠久 , 上下绵延数千年 。所谓秦砖汉瓦 , 魏册晋书 , 随意撷取 , 即为古迹 , 价值连城 。长时间地关注史实 , 自然不免引发诸多感慨 。比如上文所说的文化发展与传承的问题 。上下相形 , 纵横相较 , 我突然产生这样一个大胆而又奇怪的念头:一个战争频仍 , 社会混乱无绪的状态 , 往往更容易产生流光溢彩 , 思想多元的文化 。这是一种文化的悖论现象 。按照常理 , 就像孔子所说的那样 , 太平盛世 , 洛河才出书和图 , 凤鸟毕至 。(《论语·子罕》)孟子也说过 , 五百年方有王者兴 , 而自己正是舍我其谁的王佐之才 。(《孟子·公孙丑》)但其实则不然 , 究其原因 , 我以为应该不外乎以下几大因素 。分页标题
其一:政治上的混乱和无绪 , 恰好有利于多元文化的形成 。咋一看 , 混乱无绪和文化多元是一组矛盾 。仔细一想 , 又不无道理 。正是因为政治的混乱无绪 , 也便毫不留情地摧毁了固有的占统治地位的文化思想 , 从而带来了文化思想上的混乱无绪 。《论语》中 , 孔子曾经痛心疾首地喟叹 , 春秋之际 , 礼崩乐坏 , 政出于诸侯 。这在当时人们的主流意识中 , 从社会学角度来看 , 的确算是一种倒行逆施 , 是一种历史的倒退 。但在文化则未必 。拿春秋战国为例 。此时 , 周王朝名存实亡 , 天下只知诸侯 , 而不知有天子 。周王朝制定的一切政治的文化的伦理道德、法令制度 , 都土崩瓦解 , 从而给多元化的文化思想的崭露头角 , 提供了有利的机会 。此时此刻 , 对各种文化思想派别来说 , 大家才是平等的 , 公平的 , 才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 不存在谁是主流 , 谁是异端 , 谁是正统 , 谁是邪说的问题 。从学术的角度来看 , 都是一家之言 。这一时段的文化思想特别发达 , 但是谁也不敢自夸为至尊、盟主 。即使有这种人 , 那也是一种文化人的狂妄与放荡 。现代人心目中 , 儒家学派可以说是不可一世了 , 可当时就有道家学派与之大唱反调 。你不是要忠孝节义 , 治国平天下吗?我偏偏认为清虚恬淡 , 寂寞无为更好 。墨家学派对儒家的“孝”和“礼”也大加非议 。就连儒家学派内部也有争议 。孟子主张“人之初 , 性本善” , 后天的修为才是需要特别谨慎的过程;荀子恰恰与之相反 。他提出“人之初 , 性本恶” , 怎样使天生就“恶”的人性向善呢?只有学习 , 所以他最得意的作品是《劝学》 。类似的学术流派还有很多很多 , 法、兵、农、名、阴阳、纵横、小说……异彩纷呈 , 光芒四射 , 成为混乱无绪状态下最不敢想象的事情 。
其二 , 频繁的战争 , 使统治者无暇顾及对文化的专制 。历史上的中国 , 大一统时期的君主 , 在将山川河岳当成自家的园子而随意处置 , 将黎民百姓当成自家的仆役率性对待之余 , 还要十分狂妄地禁锢人家的头脑 , 规定人们只准思考什么 , 不能思考什么 。周厉王姬胡就曾经让卫巫给他做特务 , 发现谁说朝廷的坏话就抓住杀掉 。三年后 , 国人都不敢说话了 , 在路上见了面 , 只好用眼神交流 , 十分恐怖和滑稽 。于是 , 厉王洋洋得意地对大臣召公说 , 我完全能让国人不非议朝政了 。召公听了 , 很忧虑地告诉他 , 你这是堵住国人的嘴巴 , 不让他们说话 。你可知道 , 强行堵别人的嘴巴 , 就好比强行去堵滔滔的洪水 , 是要出大乱子的啊 。厉王很不以为然 , 后来 , 终于被忍无可忍的国人杀死了 。纵观国家四分五裂 , 社会混乱无绪时期的君主呢?他们在权力的争夺上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 手段之暴戾、残忍 , 计谋之阴险、毒辣也是令人发指的 。而在文化领域 , 还鲜有以这种政治手段强加于其上的例子 。就算有也是极少数的胆大妄为者所为 , 是社会的边缘人干的 。这也许正是春秋战国 , 诸子百家大放异彩 , 魏晋南北 , 诗文风流 , 群星璀璨 , 为我国文化史平添浓墨重彩一笔的原因 。那么 , 他们为什么要留下文化这爿净土 , 而不横加干涉 , 肆意蹂躏呢?是他们多么在乎文化的神圣意义吗?非也 。这里面有两大因素:一是此时的他们根本没时间和精力去关注这些跟眼前利益比较起来 , 不值一提的问题;二是稍微有些见识的主宰者都知道 , 对于这些只言片语 , 连篇累牍的思想和学说 , 取其一点 , 为我所用 , 也是很有必要的 。这也就是孟子一边享受着齐宣王、魏惠王的车服美食 , 一边非议朝政 , 还要被这些君王当作圣人一般供奉的原因 。而反观所谓江山一统 , 君临天下的局面呢?哪个时代出现过这种文化的大炸裂现象 , 涌现出这么多永垂不朽的人物?当然 , 我的这番议论马上会招来反驳意见 。反驳者也许会举出李唐的李杜 , 赵宋的苏辛来加以反驳 。但是请不要忘记 , 李杜的星光闪耀、大放异彩 , 并不在太平盛世 , 而在朝政腐败 , 安史为乱的混乱状态之下;苏辛的横空出世、卓绝一时 , 更是在国运衰败、民族危亡、江山飘摇的时代 。可以说 , 他们的行世与出世 , 本身就是一部文化的发展史 , 社会的兴衰史 。分页标题
其三 , 社会的混乱导致大量的文人失去了追名逐利的仕进之心 , 转而专注修身养性和学术研究 。生逢乱世 , 为人君者尚且朝不保夕 , 朝立夕废 。为人臣者更是战战兢兢 , 如履薄冰 , 如临深渊 , 说不准哪天就祸从天降 , 掉了脑袋 。一些有识之士只得淡泊自守 , 隐居起来 。躲在山林或市井 , 无论怎样寂寥和喧闹 , 都是外在的 , 表面化的 , 真正的隐士总要寻找一个心灵的寄托 , 精神的圣殿 。那就只有在文化的栖息之地尽情地徜徉 。魏晋时期的政治空前混乱 , 司马氏执政短短五十五年 , 却无数次更替君王 。特别是在“八王之乱”时期 , 司马亮、司马伦、司马炯、司马颖……一大批野心家、刽子手走马灯似的悉数登场 , 给那时的社会带来十分惨烈的后果 。生灵涂炭 , 国破家亡 。就是在这一时期 , 一大批蔑视礼教、放荡不羁的风流高士却应运而生 。他们高举张扬个性的大旗 , 在文化的领域 , 创造出了多项震古烁今的成就 , 为后世留下了十分宝贵的文化遗产 。他们中的代表人物嵇康和阮籍表现尤为突出 。嵇康在得知山涛将要举荐他为官的时候 , 很是恼火 , 在《与山巨源书》中有理有据地予以拒绝不说 , 还将自己的老友大骂了一通 , 以表示其彻底跟官场决裂的决心 。阮籍更是用醉酒作为拒绝统治者司马昭娶他女儿做儿媳的幌子 。他们这些标榜自我、个性独特的处世态度、文化态度 , 使其跟以齐家、治国为人生理想 , 靠仕宦博取功名的文人士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 从而共同制造了这一时期的文化多元现象 。
其四 , 文化人本身 , 也是造成非乱世难有开放思想的原因 。政治和文化看似两个不相干的命题 , 实则又是你中有我 , 我中有你 。甚至可以这样说 , 历朝历代大一统君王之所以敢这样有恃无恐地对文化专制独裁 , 完全是某些文化思想者惯的 。是他们在各自的思想体系里大肆鼓吹君主至上论 , 鼓吹学术独尊论 , 才为那些胆大妄为者壮了胆 , 鼓了劲 , 为其提供了理论上的依据和支持 。纵观历史 , 文化思想被历代学者细化为无数学派 。其中又大致以三大学派为主 。一是积极入世派 , 主要以儒、墨、法等为代表;二是消极出世派 , 主要以道家为代表;三是实用技术派 , 主要以农、医、卜等为代表 。而积极入世派正是这种角色的扮演者 。他们不管是提出怎样冠冕堂皇的仁德之术 , 首先都要将忠孝的大纛摆在前头 , 以换取君王的理解和共鸣 。孟子虽然也提出过“民为贵 , 社稷次之 , 君为轻”的民本思想 , 但仔细读《孟子》 , 你会发现 , 那只是一种故弄玄虚 , 故作高深玄异之辞罢了 。在他的心目中 , 君还是最贵的 。至于以老、庄为代表的消极出世派 , 又太过虚无 , 太无政府主义 , 完全无视阶级的存在、人类社会演进的现实 , 一味强调个体精神和自然的关系 , 玄则玄矣 , 却只能作为个人的信仰而存在 。以之治国 , 则无疑抱薪救火 , 扬汤止沸 。所以 , 山巨源在见到能言善辩 , 满口玄异之辞的王衍时说 , 误天下苍生者 , 必此人也 。实用技术派则完全以某种技术为主 , 他们关注的是技术的本身和价值 , 更不值一提 。
有此四大因素 , 则不难理解上述文化悖论现象的出现 。只是 , 新的时代又会孕育新的文化 , 赋予其新的内涵 。我们既有前人的经验和教训 , 又有今人的聪明和睿智 , 完全有理由改变这样悖论 。是的 , 我们期待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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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色等烟雨 但我不等你了 出镜/后期@良言姑娘 摄影@筱玥玥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