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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纤夫的爱》是虚构 ， 纤绳荡悠我泪流//热点频道 /

如果你见过中国的纤夫 ， 见过那些在三峡河域的悬崖峭壁和险滩急流中以命相搏的拉船人 ， 那幅享誉世界的俄罗斯油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 也许就很难打动你的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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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宾的“伏尔加河上的纤夫”（网图）

1

纤夫登场

2019年秋天 ， 我在重庆武隆仙女山参加世界华裔艺术家采风 ， 主办方邀请我们观看了一场“印象武隆”实景演出 ， 地点在桃源大峡谷 。 那是一个巨大的U型峡谷 ， 三面都是万丈断崖 ， 夜色中像一只巨大的袋子 ， 把我们套进了另一个世界 。 袋子的出口黑乎乎的 ， 看不清是另一面山壁还是深渊？直到一艘木船在号子声中从那暗处缓缓驶出 ， 我才知道 ， 那是一条通向外面的河谷 。

纤夫就这样登场了 ， 浩浩荡荡 ， 如千军万马 ， 气吞山河 。 他们半裸着身体 ， 背着纤绳 ， 撩起膀子 ， 迈着跨险滩闯激流的豪迈步子 ， 吼着震天动地的川江号子：“穿恶浪呦 ， 嘿奏 ， 踏险滩呦 ， 嘿奏 ， 船夫一身呦 ， 嘿奏 ， 都是胆呦……”

“印象武隆”舞台上的纤夫（张晓晖摄）

大地在颤抖 ， 天空在悲泣 。 寒凉的烟雨中 ， 我已泪眼朦胧 。 老纤夫一声沙哑的呼唤早就让我内心大恸：“三娃子 ， 把牛牵出来喽” ， 仿佛是父亲的声音 。 我哥哥小名三娃子 。 那时候的川渝地区 ， 穷人家的男孩排行老三的 ， 都叫这个 。 分页标题#e#

灯光照亮了对面的山壁 ， 像一把大刀当空而立 ， 切断了我们前方的路 。 然而山壁上有弯曲的山路 ， 山路上走着背篓挑筐抬滑竿的山民 。 老纤夫望山一声长嚎：“大山呐 ， 你好陡哦 ， 山上的路 ， 要用一辈子去走哦……”让全场动容 。 这么陡峭的高山也有人走？这么险恶的地方也有人住？谁都知道喀斯特地质区奇峰叠出、暗河横流、山多地少、不宜人居 ， 然而他们却居住下来 ， 世世代代繁衍不息 ， 直到今天－－因为有河 ， 因为有纤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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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有河的地方

有河的地方就能活命 ， 就饿不死人 。 这是父亲的话 。 所以我们家临河而居 。 这种对河流的依恋从父亲开始 ， 也被我沿袭 。 即使告别故乡旅居德国 ， 我也把家安在美茵河畔 。 父亲早年在岷江边的乡下老家帮人拉船 ， 为躲壮丁才逃到重庆 ， 加入了朝天门码头的搬运大军 ， 靠为来来往往的船只装货缷货挣口饭吃 。 后来赶上好时代 ， 在长江轮船上谋得一份水手的差事 ， 成为正式的长航职员 ， 从此一辈子安安稳稳地靠水吃水 。 说长江是母亲河养育了我们 ， 于别人也许是文艺腔 ， 于我们家却是活生生的现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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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大山沟里的纤夫就不如父亲幸运了 ， 好时代被重重大山挡在了外面 。 幸亏还有河流 ， 幸亏还有纤夫 ， 好时代的好才被零零星星拉进山里 ， 让远离城市的山野乡民也能沾上文明的气息 ， 不致于完全被时代抛下成为野人；也让离开了乡野的城市居民还能嗅闻到故土的芬芳 ， 不忘自己的根在何方 。 纤绳是纤夫的活路 ， 也是中国辽阔的疆土上 ， 那些偏远的蛮荒之地走向文明的漫漫长路 。

舞台上的老人是乌江上的第九代纤夫 。 他在回忆 ， 他在倾诉 ， 他在将远去的时光又拉回到现在 。 细雨如帘 ， 我看见帘子那头站着父亲和童年的我 ， 还有我们见过的纤夫 。 分页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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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在长江边出生长大的我 ， 纤夫从来都是我熟悉的风景 。 小时候喜欢在河滩上玩耍 ， 远远地听到有号子声响起 ， 就知道是他们来了 。 重庆江北三洞桥到青草坝一带 ， 河滩平缓 ， 就像油画上的伏尔加河岸 ， 宽敞易行 。 但他们仍然步履沉重 ， 弯着腰身 ， 嗨奏嗨奏地行走艰难 。 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 ， 我却一眼看出他们的苦与累 。

3

纤夫的苦与累

读书后很喜欢电影《上甘岭》里的插曲 ， “一条大河波浪宽” ， 尤其是那句“我家就在岸上住 ，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 看惯了江上的白帆” ， 感觉唱的就是我 ， 总是让我暗暗欢喜和得意 。 虽然我家所在的那片河岸全是破烂的吊脚楼 ， 江上的船帆脏兮兮的一点也不白 ， 艄工的号子乌嘘呐吼也不好听 ， 但都不影响我在歌声中把它们想像得美妙无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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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中期的某个暑假 ， 我有幸搭乘父亲的轮船去看三峡 。 第一次在长江上乘风破浪 ， 年少的我激动得像江上自由飞翔的水鸟 ， 在船舷上不知疲倦地走来走去 ， 睁大眼睛看两岸风景 ， 看江水被大船激起的浪花 。 记不起那是什么地方 ， 只记得是长江北岸 ， 在陡峭的荒山脚下 ， 有一行纤夫拉着木船逆水上行 。 当我们的大船轰隆隆地与他们相逢 ， 劈开的巨浪像下山猛虎朝他们冲去 。 小木船剧烈地摇晃起来 ， 随大浪颠簸起伏 。 岸边的纤夫趔趄着 ， 险些被纤绳拉扯下河 。 我被吓得失声尖叫 ， 第一次明白了 ， 父亲为什么说纤夫只有半条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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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出桃源大峡谷 ， 得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 。 去时匆匆 ， 也没留意 。 看完演出往回走时 ， 脚步放慢 ， 才发现两壁是纤夫的影像 。 这隧道原来是时光画廓 ， 让我们置身于已经消失的纤夫世界 ， 直面他们的险境与不堪：他们赤裸的身躯在恶浪险滩里匍匐 ， 在悬崖峭壁上攀爬 ， 形同走兽 ， 令人骇然 。 那一块块愤然隆起的肌肉 ， 古铜色背脊上豆大的汗珠 ， 挣扎扭曲到变形的脸 ， 如火熖般熊熊燃烧的目光悲苦而不屈…...刺得人心颤、敬佩 ， 感慨万千 。

4

纤夫无关风花雪月

我又想起那幅著名的油画 ， 看见那群震撼过世界的俄罗斯纤夫 。 宽阔的伏尔加河静流无波 ， 淡蓝的天空下 ， 他们黢黑的身影像一群从地狱爬到人间的鬼魂 。 然而那毕竟是温暖的人间 ， 头上有阳光 ， 脚下有平滩 。 他们拉着纤还能直起腰身抽口烟 ， 东张西望看风景 ， 跟眼前这些“脚蹬石头手刨沙 ， 光着身体往上爬”的中国纤夫比起来 ， 他们简直像闲庭信步 ， 各揣心事在河边漫游 。 虽然也穷 ， 衣衫褴褛 ， 可毕竟还都长衣长裤能遮羞蔽体 ， 我们的纤夫却身无片衣 ， 撅着光屁股在激流险滩和悬崖间攀爬 ， 既要卯足了劲儿齐心拉船 ， 又要协力跟险恶的大自然博弈 ， 命都难保 ， 岂敢抽烟享乐、顾及尊严？“战斗民族”的战斗精神在伏尔加河的纤夫身上无迹可寻 ， 中华民族的英勇无畏和团结精神在长江三峡的纤夫身上淋漓尽现 。 遗憾的是 ， 我们没有列宾 ， 我们民族的苦难和民族的品格都不为人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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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人没见过中国的纤夫 ， 他们为列宾画笔下的纤夫动容 ， 为俄罗斯穷人在生活重压下的悲苦绝望和麻木而震撼 。 一首《伏尔加河船歌》唱遍全球 ， 唱的也是他们的悲歌 。 于是全世界都知道 ， 在俄罗斯人的母亲河上 ， 曾经有一群悲苦的纤夫 。 甚至很多中国人 ， 对自己民族的纤夫一无所知 ， 也对伏尔加河的纤夫印象深刻并心怀悲悯 。 这是一种怎样的悲哀和黑色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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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峡纤夫（网图）

我们似乎习惯了无视苦难 。 李白过三峡出川 ， 只留下“两岸猿声啼不住 ， 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浪漫诗句 ， 好像他乘坐的是飞艇 ， 不用人拉 。 事实上纤夫最怕放下水 ， 急流中最易船毁人亡 。 人家不知付出了多少辛苦 ， 才保障了诗人平安驶过万重山 。 陆游从老家绍兴坐船去夔州（今奉节）做官 ， 逆水而上过三峡 ， 成六卷本日记《入蜀记》 ， 也对纤夫只字不提 。 写到行船之艰难 ， 过险滩时船底为礁石所破 ， 只轻描淡写：“急遣人往拯之 ， 仅不至沉” 。 那被“遣”和“拯之”之人 ， 想来只能是纤夫了 ， 诗人却吝于笔墨 ， 仅用一句“挽舟过滩”作结 。 好一个“挽”字 ， 好像拉船是件轻松事 。 连素来关心民生疾苦的杜甫 ， 曾经以船为家 ， 最后甚至死在船上 ， 该是很熟悉纤夫艰辛的诗人 ， 过三峡也只是“白日放歌须纵酒 ， 青春作伴好还乡 ， 即从巴峡穿巫峡 ， 便下襄阳向洛阳 。 ”一泻千里 ， 好不畅快 。 为他保驾护航的纤夫呢？视而不见？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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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务实又心怀慈悲的德国医生保罗·阿斯米（Dr. Paul Assmy） ， 重庆南山曾经的德国大使馆房主 ， 1906年从宜昌坐木船去重庆 ， 在日记里详细记载了为他拉船的纤夫：“无论老少 ， 皆衣衫破烂 ， 赤脚 ， 身上或疮或伤 ， 胸前斜挂一条麻带 ， 麻带一头系在纤绳上 。 河沿多乱石 ， 他们攀岩爬壁 ， 在悬崖上凿出的纤道里爬行 。 纤绳常为岸上峭石勾挂 ， 他们爬上峭石挪开纤绳；纤绳常为水中礁石羁绊 ， 他们解下麻带 ， 游进漩涡急流中去拖开纤绳 。 他们的工作太辛苦和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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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我们从不关注自己的纤夫 ， 也不对 。 前些年一首《纤夫的爱》唱红全国 ， 让正在悄然退出历史的纤夫第一次受到万众瞩目 。 不少新新人类甚至心生羡慕 ， 向往那“妹妹坐船头、哥哥岸上走”的纤夫的浪漫 。 殊不知在现实中 ， 纤夫的船头坐的从来不是妹妹 ， 只是压得他们抬不起头的生活重担；纤绳上荡悠悠的 ， 也从来不是恩恩爱爱 ， 而是船只的安危和纤夫的性命 。 生活的残酷被美化了 ， 苦难被披上温情的面纱 ， 竟也让人陶醉和向往 。 只是不知 ， 那些尚在人世的老纤夫们 ， 那一辈子讨不上老婆的、被风湿病痛折磨得直不起腰的 ， 以及葬身水底冤魂不散的纤夫亡灵 ， 听了这首歌会有什么感受？ 分页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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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有武隆这场盛大的演出和隧道里这些纤夫的影像 ， 让今天的我们也能见识中国纤夫的辛劳和不易 ， 让新新人类终于明白纤夫无关风花雪月 ， 让只知道伏尔加河纤夫的人们 ， 从此对长江纤夫更印象深刻 。 尽管舞台上的老纤夫最后挥泪向我们告别 ， 一声悲怆的“忘了吧…...” ， 是无尽的辛酸和卑微 ， 却恰如重拳击中了我 。 那是我们民族曾经的苦难 ， 他们是我们血脉相连的父老乡亲 ， 怎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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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武隆”舞台上的纤夫（张晓晖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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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夏天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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