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增植的《菌阁琐谈》评价易安词："堕情者醉其芬馨 ， 飞想者赏其神骏 。 "指出易安词的两种美学风格："芬馨"与"神骏" ， 沈增植还认为 ， 相比于"芬馨" ， "神骏"才是易安词更为独特之处："易安有灵 ， 后者当赏为知己" 。 时至明末 ， 政治、经济、文化多方面因素的机缘 ， 女性作家开始进行创作、唱和、交游、结社、出版等文学活动 ， 大量的女性词作流传于世 。 在这一情况下 ， 明末清初女词人在作品中对于前辈女词宗李易安的继承、模范便是很自然的事情 ， 易安词"神骏"之美自然也成为明末清初女性词的典范 。

易安词@明末清初女性词中的易安掠影——“飞想者赏其神骏”。"神骏"一词的范畴最早并非用于文学 ， 它来自于人物品评与书画评鉴领域 。 "神骏"一词最早发源于魏晋时期对于支遁和尚的品评 ， 在魏晋的时代背景下 ， "神骏"包括了在道家思想影响下人物所呈现出飘逸、高洁、出尘、骏发的气质：支遁与王羲之畅谈《庄子·逍遥游》 ， "支作数千言 ， 才藻新奇 ， 花烂映发" ， 因而被王羲之赞为"器朗神俊" 。 "神骏"在文人画评论或说中国古代美学领域的范畴涵义则也由此生发：苏轼曾在《跋宋汉杰画三则》中认为"俊发"是区别于"画工"和"文人画"的关键所在 ， 朱良志对此阐释道："'士人画'有一种'俊发'——超越于形式之外的精神气度 ， 如同画万马奔腾 ， 略其玄黄牝牡 ， 取其意气而已 。 晚明董其昌继承了苏轼的审美理想 ， 引用苏轼评吴道子与王摩诘语："吴生虽妙绝 ， 尤以画工论 。 摩诘得之于象外 ， 有如仙翮谢樊笼 。 吾观二子皆神骏 ， 又于维也敛衽无间言 。 "可见 ， 对于王维画的推崇 ， 也在于其作品"飘然不作世俗辞"的 ， 这种风格可用"萧散"一词概括 。 朱先生还提到 ， "萧散 ， 汉语中指精神上的无拘无束 ， 气氛上的萧瑟凄清" ， "它用以指艺术家从容潇洒的生命态度 ， 指不为法度拘束的逍遥境界" 。 时至清代 ， "神骏"的概念被沈增植从以上领域引入到词学之中 ， 其范畴除了可作上述解释外还有所拓展：明末清初女词人对易安词"神骏"之美的继承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对易安词萧散疏旷、荒寒凄清的词境继承 。 二、对李清照高洁、真诚、潇洒人格的继承 ， 以及轻灵飞扬、洒落高隽的创作风格的瓣香 。

首先 ， 易安词中普遍存在着"神骏"概念下萧散历落风格的文人画图景："草绿阶前 ， 暮天雁断"（《怨王孙·春暮》） ， "人何处 ， 连天衰草 ， 望断归来路"（《点绛唇·闺思》） ， "风休住 ， 蓬舟吹取三山去"（《渔家傲·记梦》） ， "江楼楚馆 ， 云间水远"（《殢人娇·后庭梅花开有感》） ， "朗月清风 ， 浓烟暗雨"（《庆清朝慢》） ， "秋已尽 ， 日犹长 ， 仲宣怀远更凄凉"（《鹧鸪天》） ， "归鸿声断残云碧"（《菩萨蛮》） ， "临高阁 ， 乱山平野烟光薄"（《忆秦娥·咏桐》）"草际鸣蛩 ， 惊落梧桐"（《行香子》）……而明末清初女性词也同样营造出萧散、疏旷、凄清的词境 ， 如赵承光《竹枝词·虎丘四时词》其四：

短薄祠前雪渐铺 ， 林峦粉饰画难图 。 梅枝相映山塘月 ， 一抹寒烟失太湖 。

词中皆描绘了清寂旷远的皑皑雪景 ， "一抹寒烟失太湖"极富画面感 ， 给人以寂寥清冷之感 。 又如许心榛《菩萨蛮·舟中感旧》： 分页标题#e#

数声渔笛斜阳里 ， 离愁亦傍寒风起 。 烟树几人家 ， 冬残犹放花 。 惜时欢笑处 ， 各自东西去 。 恰见断鸿飞 ， 霜帆独棹归 。

作者以仿佛置身事外的口吻描述舟中所见 ， 而回忆起历历在目的旧事 ， 虽无直白的情绪表露 ， 但其中饱含的心酸沧桑之感不言而喻 。 霜帆、独棹点出词人心境之寒 ， 仿佛明暗相间的水墨 ， 流露出荒寒寂寞意趣 ， 余韵漾开四去 ， 萧散纡徐 。

其次 ， 明末清初女性词对于易安词"神骏"美的继承更表现为与易安相似的潇洒自如、怀抱俊逸的气度和真诚积极、乐观进取的人格 ， 以及在人格影响下词作创作所呈现的词风 。 正如刘立杰提到的 ， "'神骏'更侧重精神性灵与隽逸怀抱的展露"以及男性"飞扬高隽"的特质 ， 正是如此人格 ， 创作出《如梦令》"兴尽晚回舟 ， 误入藕花深处"的轻灵飞扬 ， 疑似"吕仙之作"；《渔家傲·记梦》 "星河欲转千帆舞" ， "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的潇洒高隽 。 具体来看 ， 体现轻灵飞扬特质的神骏美的作品如浦梦珠《临江仙》：

记得水纹凉不动 ， 一天云浸鱼鳞 。 画船欲上更逡巡 。 罗衣轻似叶 ， 香借藕花薰 。 忽地白蘋风起处 ， 兰橈吹近湖滨 。 关心未肯采红菱 。 憎它丝婉转 ， 生性解缠人 。

作品记叙了出游胜景的美好 ， 设色明丽 ， 充满了积极爽朗的情调 ， 在记游中抒发了作者的性灵 。 如芙蓉出水 ， 与易安词"兴尽晚回舟 ， 误入藕花深处" ， "莲子已成荷叶老 。 清露洗、蘋花汀草"之句有异曲同工之妙 ， 清新洒落 ， 沁人心脾 。

易安词@明末清初女性词中的易安掠影——“飞想者赏其神骏”。体现出词人潇洒高隽、 "丈夫气"的作品则如顾贞立《满江红·楚黄署中闻警》 。 虽然抒发悲秋羁旅之愁与家国飘萍之痛 ， 但却没有陷入到自怜自伤的消极中 ， 反而感慨"何必让男儿"的夙愿与怅惘：

仆本恨人 ， 那禁得、悲哉秋气 。 恰又是、将归送别 ， 登山临水 。 一派角声烟霭外 ， 数行雁字波光里 。 试凭高、觅取旧妆楼 ， 谁同倚？乡梦远 ， 书迢递；人半载 ， 辞家矣 。 叹吴头楚尾 ， 萧然孤寄 。 江上空怜商女曲 ， 闺中漫洒神州泪 。 算缟綦、何必让男儿？天应忌！

相比于女性词中较为常见的以意象营造词境的做法 ， 顾词以意胜境 ， 呈现出劲直疏宕的特点 。 由于经历时代丧乱的家国巨痛 ， 作者心中郁积了深重沉厚的情感体验 ， 她虽也"漫洒神州泪" ， 但却认为自己若为男子 ， 也许也能够力挽家国狂澜 ， 而落为女儿之身 ， 则是"天忌"之"天意" ， 体现出女性词人少有的自信与昂扬 。 此词正如《灵芬馆词话》所评："语带风云 ， 气含骚雅 。 殊不似巾帼中人作者 ， 亦奇女子也 。 " 分页标题#e#

学者张宏生曾提到清代最全的女性词集《小檀栾室汇刻闺秀词》中"或明或暗总有李清照的影子" 。 正如本文所叙 ， 两者在"神骏"之美的体现上呈现出了相似性 ， 在封建桎梏加之于女性越来越深重的明清之际 ， 这种呼应显得尤为珍贵 ， 与此同时 ， 这些女性作品也为以男性为主导的古代文学艺术长廊增添了某种遗世独立的美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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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一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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