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 。 黄昏 。

我煮了一壶普洱熟茶 ， 盘腿坐在飘窗上 ， 就着茶香细细把玩着爱德华·霍珀的画册 。

喜欢上爱德华·霍珀是一个偶然 。

在一篇文章里 ， 我看到几幅油画 ， 画面散发出的那种铺天盖地但又悄无声息的孤独感瞬间将我吞噬……

我跑去询问作者：“这是谁的画啊？”

就这样 ， 我知道了爱德华·霍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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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短的时间内 ， 我买了一大堆和他有关的书——我手中的画册就是其中的一本 。

爱德华·霍珀是美国最重要的写实画家之一 ， 他画笔下的场景 ， 大多是空旷的街道、旅馆、公路、加油站、自助餐厅……主题大多和“孤独”关联 。

可以这样说 ， 每个人 ， 无论他是谁 ， 都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名叫“孤独”的孤岛 。 个人的所思所想、所感所受 ， 并不会被个人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感同身受” 。 人类根本没有“感同身受”这个词 ， 它只是字典里的一个存在 。

孤独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 层次感特别的丰富 ， 褶皱大到无限 ， 触角比宇宙间任何的生物都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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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的美国画家欧姬芙是孤独的 。 分页标题#e#

她为了让手中的画笔将世界变成花朵 ， 心甘情愿隐居在沙漠里 ， 与孤独结伴同行 ， 整天只与自己的内心做朋友 ， 与自己的兴趣共缠绵 。

美国的梭罗 ， 这个让全世界很多人都仰望的作家、环保主义者、超验主义者 ， 也是孤独的 。

1845年7月4日 ， 梭罗移居到离家乡康科德诚不远、风景优美的瓦尔登湖畔 ， 尝试着过一种简单的隐居生活 。 两年零两个月后（1847年9月6日） ， 他重返康科德诚生活 。 1854年 ， 他出版了那本举世闻名的散文集《瓦尔登湖》 。

在散文集的开篇 ， 他这样写道：“以下这些篇幅 ， 是我在享受孤独生活的时候写出来的 。 ”（吕晓滨译本）

梭罗的孤独有着明显的实验性 ， 一旦实验完成 ， 这种孤独也就消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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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欧姬芙隐居沙漠 ， 还是梭罗退守瓦尔登湖 ， 都不过是“一种自觉的独处” ， 是人们“看得见”的形式 ， 而他们内心汹涌的情感之河 ， 才是孤独的实质 ， 也就是我们每个人都会常常感受到的那种突然心就空了的失落……

人去后的阁楼空 ， 伊人不在的桃花开 ， 有约不来闲敲的棋子和落下的灯花……这些 ， 都是惆怅感浓浓的孤独 。

街上行色匆匆的人流 ， 地铁车厢里面无表情的乘客 ， 餐厅里独自吃着晚餐的中年男子……这些 ， 都是疏离感弥漫的孤独 。

到处都是水 ， 却没有一滴可以喝；到处都是人 ， 却没有一个可以交谈……这种 ， 是隔膜感笼罩的孤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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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不好描述它 ， 也根本无法描述它 ， 但它却是一头实实在在存在着的怪兽 ， 常常在我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 ， 窜出来咬得人痛彻心扉而又无处发声……

爱德华·霍珀却用手中的笔 ， 将这种情绪淋漓尽致地呈现在画布里 ， 让每一个有幸看到它的人 ， 都会从内心生发出同样的感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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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动贩卖店》（又译《自助餐厅》）是爱德华·霍珀在1927年画的一幅作品 。

第一眼看上去 ， 这幅画的内容很简单：深夜 ， 一位气质优雅又散发出淡淡忧伤的女士独坐在美国北部某个城市的某家咖啡店 ， 独自品着一杯咖啡 。

咖啡店很大 ， 女士身后的巨幅玻璃窗上是两行渐次退隐的灯光 ， 灯光下的阴影部分 ， 恰是一个无底的黑洞 ， 延伸到无穷远……

女士手中的咖啡杯刚刚端离托碟 ， 她正努力地把它送向唇边 。 可以看出 ， 女士在用最大的力气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 尽量不要让自己的手颤抖 。

女士心中涌动的忧伤 ， 正如她身后的黑洞一样 ， 阴森森的令人恐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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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这么深 ， 外面这么冷（从女士的衣帽可以断定外面很冷） ， 女士一个人到这里来喝咖啡 ， 究竟是遭遇了什么？

背叛、被遗弃、在生活中结结实实地跌了一个大跟斗……哪一种猜测或许都是可能 。 分页标题#e#

此刻这位品着咖啡的高贵的女士 ， 品着的其实是她自己无处安放的孤独 。

这种孤独带给人的是一种窒息感 ， 但爱德华·霍珀又巧妙地用女士头顶明亮的两排灯带、女士所戴帽子的亮色、女士身后身旁静物的艳色 ， 以及女士裸露的双腿暖暖的肤色 ， 给这握孤独又搭建了一个温暖的小窝 ， 从而使这幅画没有呈现出一种悲情色调 ， 只是淡淡地告诉人们 ， 这样的孤独无处不在 ， 它会在某个转角处就与你不期而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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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动贩卖店》/1927

想起在伦敦国家美术馆看到的提香的画作《阿克特翁之死》 。

阿克特翁是第比斯国王卡德摩斯的孙子 。

一天 ， 他带着心爱的猎狗外出狩猎 ， 不小心闯入一片圣林 。 这片圣林的主人是狩猎女神狄安娜 。

那时 ， 狄安娜正在泉水中洗浴 。 她美丽圣洁的胴体被冒失的陌生男子看见 ， 女神恼羞成怒 ， 一挥手把水甩到阿克特翁的身上——她要把他变成一头雄鹿 ， 以免他把亲眼目睹女神玉体的事外传 。

可怜的阿克特翁惊慌失措 ， 拔腿开跑 。

可悲的是 ， 这个小伙子的身体遇水渐变 ， 他的头已经蜕变成了鹿头 ， 他的身体开始散发出雄鹿的气味 ， 这竟然又成了常年跟随自己左右的猎狗追咬他的原因 。

最后 ， 猎狗将他——一头雄鹿扑到在地 ， 凶残地咬断颈项 ， 吞而噬之 。

猎人本人却成了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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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特翁之死》/1559

当狄安娜的水甩到阿克特翁身上 ， 他的身体开始起变化的那一刻 ， 他一定渴望着猎狗帮自己一把 ， 那时 ， 他的心里还存有一丝可能有外援的温暖 ， 有一束可能获得帮助的光源 。

当猎狗只把他当鹿来看 ， 往死里追咬时 ， 他就已经被迫与他原来的世界隔离 ， 成了一个孤立的存在 。

在这种孤立刚刚呈现的时候 ， 外力（猎狗以及随即操起弓箭追来的狄安娜）又给其致命的一击 ， 这个时候 ， 阿克特翁的孤立就质变成了绝望的孤独 。

阿克特翁死了 ， 死在自己的猎狗口下；死得震撼人心 ， 悲剧又戏剧 。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寒颤 ， 抬头看向窗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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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早全黑了 ， 国酒大道成了四条灯带 。 它们分别是两条红色的尾灯带和两条黄色的前大灯带 。 灯带如河缓缓流动着 ， 它们的距离很近但又很远 。

幸好 ， 人类的孤独只不过像我眼见的灯带 ， 哪怕是“距离很近又很远” ， 也不过只是一种隔离、隔阂、隔膜罢了 ， 绝对没有神（阿克特翁）的孤独那样绝望和万劫不复！

我把注意力又收回到画里 ， 眼睛仍旧停留在《自动贩卖店》上 。

女士右稍后边 ， 应该是别的椅子的后背和靠手 ， 这提示我去想象店里或许还有别的人 ， 无论他们是男性还是女性 ， 一定都和画中的女士一样 ， 独自品着咖啡 ， 独自咀嚼着自己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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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同在一个店里 ， 却仿佛来自两个不同的星球 ， 你是飞鸟我是鱼 。 他们 ， 多像某一个不确定的时刻的自己啊！

爱德华·霍珀的每一幅画 ， 我都是那样集中精力地喜欢 ， 因为从他的画中 ， 我看到了每个个体的那份孤独 ， 看到了分别以每个个体的名字命名的那数以亿计的孤岛 ， 一座一座簇拥着绵延至遥遥的天边……

2019-5-14

作者

「爱德华·霍珀」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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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华·霍珀」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高永践 ， 教师 。 文字设计师 。 业余村妇 。 酒妇 。 著有散文集《不止我爱你》《从汇川出发》 。

来源：(郑易)

【】网址：/a/2019/1229/j1330049.html

标题：「爱德华·霍珀」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