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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上海出差时 , 听说可染先生突然去世的 , 当时 , 无法说清地震惊 。 因为之前不久 , 我还采访了他 , 他的身体虽然不佳 , 但精神却还是可以的 。
作者 吴霖
再见了 , 可染先生 谨以此纪念李可染先生逝世三十周年 []
李可染(左一)与齐白石(右二)叶浅予(右一) 上篇我是在上海出差时 , 听说可染先生突然去世的 , 当时 , 无法说清地震惊 。 因为之前不久 , 我还采访了他 , 他的身体虽然不佳 , 但精神却还是可以的 。 当时 , 因为要赶往上海出差 , 所以也不能将已经刊载了采访文章的画报亲自送到他的手中 , 亲聆他的意见 , 这实在让我遗憾之极 。
记得拜访可染先生那一天 , 因为到得早 , 便在他家楼下的绿地边小坐 。 夏天的阳光 , 很是强烈 , 密致的树叶 , 有着郁郁绿意 。 幼儿园的孩子们 , 手牵着手排队走过 , 嘴里伊伊呀呀的唱着 , 此时 , 心里便有了满满的清凉 。 那天 , 可染先生说了很多 , 讲到白石老人 , 还动了感情 , 而医嘱是让他少说话的 , 动情则更是大忌 。
可染先生的画室 , 因为放了一张很大的画桌 , 显得窄小 。 四周墙上 , 挂着的 , 显然是可染先生最为心爱的作品 , 有《秋风吹下红叶来》、《浅塘渡牛图》等 。 此画室定名曰:“师牛堂” 。 这在他 , 是用了几十年的了 。 另一面墙上 , 挂着邓石如的隶书对联:“客去茶香留舌本 , 睡余书味在宵中” 。
我与可染先生并坐于沙发上 , 面前茶几上 , 是一座小小的山水盆景和数粒晶莹的雨花石 。 一只白瓷碟里 , 搁放着一枚大桃子 , 空气里 , 遂隐隐含着桃的芳馨 。 数日前 , 我曾有过一次拜访 , 那时 , 就发现那里有着一只桃子 。
我忍不住地问:“那桃子放在这儿干吗?”
“吃呀!你吃吗?”可染先生微微地笑了起来 。
在我记忆中 , 这是李先生唯一的微笑 。 分页标题#e#
在画桌的一边 , 放满了书籍和资料 。 我看见其中竟有些现代长篇小说 。 后来老人介绍说 , 这是作者送给他看 , 想给他写传记的 。 “写我 , 至少应是个鉴赏家 。 ”他若有所思地说:“我不好写啊 。 ”
根据事先拟好的采访提纲 , 我按部就班的提了些问题 , 诸如什么是中国画的最高境界等等……可染先生认认真真的一一回答 。 后来发现 , 在他回忆的往事中 , 常常有一些意外的细节 , 像珍珠一样闪光 , 精彩而动人 。
数十年来 , 可染先生以其扎实的理论功底 , 造诣极深的艺术成就 , 实现了当年白石老人的祝愿和预言:“可染弟子书画可横行天下 。 ”今天的中国山水画界 , 谁也无法漠视李可染的山水的存在 。 他自成一派 , 已成一代宗师 。 理论界冠以“李家山水”、“李可染画派”的美誉 , 而可染先生那天却对我再三强调说:“我是苦学派!”
从上海回到北京后 , 为了给李夫人邹佩珠先生送新出版的英文版画报 , 我又一次敲开了李家的大门 。 邹先生还记得我 , 她简要地告诉了我可染先生去世时的前后经过 。 使我略有安慰的是 , 她告诉我 , 可染先生生前看到了我寄去的中文版画报 , 对拙文和编排版式 , 他很是满意 。 我还听邹先生说 , 我是最后一个采访可染先生的采访人员 。
离开李家之前 , 我在邹先生的带领下 , 又走进了可染先生的大画室 。 一切都是原样 , 只是在“师牛堂”的匾额下 , 多了一幅李先生镶着黑边的遗像 。 邹先生为我在遗像前留了影 。
我参加了可染先生的告别仪式 。 那天 , 天很冷 , 下着小雪 。 缓缓的人流中 , 政界要人、画坛宿将 , 乃至更多热爱他的人们 , 纷纷来向为艺术奋斗了一辈子的大师挥泪告别 。 灵堂内外 , 挂满了素纸墨字的挽联 。 其中一联云:
井冈风、漓江雨、巫峡云 , 风雨云悲宗师去 ,
钟馗灵、米颠石、贾岛泪 , 灵石泪泣巨匠归 。
走出八宝山 , 搭中央美院的车回城 。 刚一上车 , 从汽车卡式磁带放音机中突然传出歌声 , 调门高亢 , 仿佛是陕北苍凉的灵歌 。 歌词也神秘之极:
我本不愿离开你 分页标题#e#
你愿不愿跟我向西去……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歌声所震撼 , 久久无语 。 车窗外 , 雪 , 开始越来越豪情奔放地下着 , 我轻轻地说:再见了 , 可染先生! 1989.12
下篇相对于转年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 , 一九五六年似乎只是个平常、平淡、平凡的一年 。 这一年 , 李可染四十九岁了 , 住在大雅宝胡同甲二号三进大院的后院中 , 邻居皆为中央美院的同事 。 检视大院的住户 , 曾经住过的 , 加上现在正住着的 , 计有李可染、叶浅予、张仃、李苦禅、董希文、彦涵、蔡仪、黄永玉等等 。 一九五六年暮春 , 李可染只带着一个学生去南方写生了 , 这一走 , 就是七、八个月 。
对于大雅宝胡同甲二号的张仃 , 这一年是忙碌的 。 夏天 , 张仃参加了中国文化代表团去了法国 , 在巴黎他们专程拜访了毕加索 。 拜访的理由 , 不仅因为老毕是大画家 , 更重要的一个借口 , 是毕加索乃法国共产党的同志 。 此行对张仃影响深远 , 以后 , 在他的画中 , 色彩愈加绮丽 , 并出现了变形抽象的元素 。 法国艺术家的生存状态也给张仃留下了深刻印象 , 并促使他在当年迈出了大胆的一步 。
张仃之子张朗朗写过一篇《1956年老爸故事多》的文章 , 文中引用张仃对子女所说:“画家、作家只有在这种生活方式下、在这种精神状态下才能创作出真正的佳作 。 我和你妈妈决定了 , 以后我们也不再拿国家的工资 , 不再住在单位的宿舍里 。 我们都成为自由艺术家、作家 , 就用我们作品的稿费来养家糊口吧” 。
为了实现自由 , 张仃先是自费买下了景山东街中老胡同二号的两进四合院 , 搬出了大雅宝胡同甲二号 , 后来更是受司徒乔、周立波、王莹的影响 , 租下香山脚下北辛村后街一号的农家四合院 。 所有这一切 , 都是为了当个独立艺术家 。
那一年 ,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和煦之风频吹 , 在一片自由宽松的文化氛围中 , 不知由谁动议要重拾昔日同人刊物之梦想 , 并拟以《万象》为名 。 此名颇有来头 , 那是旧上海一个几度存亡的杂志 。 以此为名 , 很有些朝花夕拾的意味 。 办杂志当然不光是说说而已的 , 据说筹备方案已报文化部备案 , 并获允准 。 据姜德明撰文称:《万象》“成立了十人组成的筹委会 , 名单是:吴祖光、郁风、张光宇、张仃、胡考、丁聪、黄苗子、华君武、龚之方、叶浅予 。 ”单从人员名单看 , 的确够得上“同人”标准——基本是以“二流堂”成员为主 。 因为是要办图文并茂的杂志 , 故而画家尤夥 。
从一九五六年十一月到一九五七年二月间 , 筹委会先后开过十次会 , 《同人刊物〈万象〉出版计划》既已拟定 , 且“创刊号”也已编就 , 万事俱备 , 大约只欠杂志“出生证”那一纸东风了 。 “创刊号”上 , 开篇之作就是张仃的《毕加索访问记》 。 另有:郁风《衣饰杂论》、吴祖光《回忆一出最糟糕的剧》、艾青《我写过一首最坏的诗》、叶恭绰《颜鲁公的书法》、曹禺《论莎士比亚》等等 。 当然 , 东风最终并没有吹来 , 且到了翌年 , 风向诡异的陡然一转 , 《万象》理所当然的“腹死胎中” 。 不仅如此 , 参与筹备者中 , 大半携手共登了“丁酉榜” , 罪名昭昭 , 同人杂志的“阴谋”未遂也自然是其中一项 。 全身而退者亦有 , 如张仃、华君武、叶浅予、张光宇 。 原因不详 。 分页标题#e#
一九五六年 , 被张仃研究者定义为“张仃生命中的黄金时光” 。
叶浅予有一本《细叙沧桑记流年》的回忆录 , 对一九五六年新《万象》的“怀胎十月”并无回顾 , 或是毫不留恋 , 或是小有顾忌 。 叶浅予也曾是大雅宝甲二号的居民 , 搬离较早 , 当时他和戴爱莲尚是两口子 。 搬离后 , 他住过的房子由董希文接力 。 他在独身五年后的一九五五年 , 与早年相识于上海天祥里丁悚家的王人美结了婚 。 此时 , 他已搬去了大佛寺西街四十七号 。 一九五六年 , 黄永玉以江纹的笔名 , 在上海《文汇报》发表了一篇谈叶浅予的文章 , 别人不知“江纹”何许人也 , 问叶 , 叶说:“是大雅宝那边的人!” 叶浅予与李可染同龄 , 也是一九零七年生人 。
一九五六年 , 叶浅予在《新观察》杂志发表了《中国画的艺术技巧》 , 去天津做了《关于线描》的专题讲座 , 开始了他“自1956年以来探索中国画艺术规律的信心 。 ” 当年 , 他还在《漫画》杂志发表了《大同行》组画 , 自谓:“就这一段历史 , 证明我仍然是一个漫画家 , 并未脱离漫画阵容 。 ”
当年夏天 , 王人美参加文化部青岛哲学学习班 , 叶浅予以家属资格随行 。 先行回到北京后 , 他给王人美写了一封信 , 既有对“荒废”时光的惭怍 , 也有对温暖家庭的眷恋:
“老实说 , 青岛的日子过于舒服了 。 我是带工作来的 , 可没有完成 。 第一星期写了5000字 , 劲头还有 , 第二周就放松了 。 一算 , 时间反正不够 , 玩了再说吧 。 况且 , 青岛原是个休养的地方 , 大家都‘松’着 , 我‘紧’什么呢?临走时还有些恋恋不舍 , 回家空荡荡 , 怎么受得了?上车的时候有些无可奈何的情绪……”
李可染大约在四月离开北京 , 同行者是学生黄润华 。 黄润华说:“我们背负画具 , 遍游太湖、杭州、绍兴、雁荡山、黄山、岳麓山、韶山、三峡、重庆、成都、万县、乐山、凌云山、峨眉山、嘉陵江、岷江、栈道、宝成路等地 。 ” 每天的标配是:一个画夹子 , 一书包笔墨纸砚 , 一个马扎小凳 , 一个水壶 , 一盒午饭 。 此外还须带遮阳伞和雨衣 。 为了寻找合适的写生对象 , 来回徒步一二十里路是常事 , 有时还会走四五十里 。 倘若转悠了一天 , 却没有画出满意的作品 , 他往往会幽默地说:“今天的主要收获是锻炼了身体 。 ”
当年底 , 李可染师徒二人返回北京 。 此行历时八个月 , 行程数万里 , 作画近二百幅 。 对李可染而言 , 以他独有的“苦学”和“苦干” , 把“师法自然”的宏旨落实到了最实在处 。 从“对景写生”发展到“对景创作” , 中国山水画的面貌 , 由此焕然一新 。 中央美院大礼堂举办了为期三天的《李可染水墨山水写生作品观摩展》 , 王朝闻(也曾在大雅宝胡同甲二号居住)为之撰文《有情有景》 。 这批作品的展出显然是得到了院方、包括作为院主要领导江丰的肯定 。 分页标题#e#
一九五六年 , 中央美院成立中国画革新小组 , 组长张仃 , 成员有李可染、叶浅予、蒋兆和 。 客观的说 , 如果没有院方的支持 , 李可染用时大半年的写生远征 , 几乎是难以想象的 。
晚年的李可染声誉鼎盛 , 但他还是在《我的话》短文中不无惆怅地写道:“我从来不能满意自己的作品 , 我常想我若能活到一百岁可能就画好啦 , 但又一想二百岁也不行 , 只可能比现在好一点 。 ”
李可染本人对一九五六年的这次长途写生 , 曾有过十六字评价:“虎跃龙腾 , 万钧雷霆 , 芙蓉出水 , 日月增明 。 ”如何诠释此十六字 , 他未做说明 。 他还说过另一句铿然有金石声的话:“没有一九五六年 , 就没有(我)后来的作品 。 ” 20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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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再见了,可染先生 谨以此纪念李可染先生逝世三十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