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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 ， 有段时间 ， 不愿从那墙角与那旷野交接处路过 ， 因为我受不了那场面给我椎心疾首的刺激 ， 只好远远地且又深情地投去顾盼 。 他迎着晨曦踱来踱去 ， 步履缓慢 ， 却充满自信 。

国顺@春日，他有了转机。远远近近 ， 疏疏密密的爆竹声传来 ， 我愈加不忍朝那凄冷的角落侧目一瞥 。

我时时想 ， 给他找个谋生之所就好了 。 比如去饭馆刷盘子刷碗 ， 洗菜切菜 ， 钱多少不说 ， 可以吃饱肚子 ， 住暖和屋子 。 恐怕不行 ， 他有很强的自尊心、虚荣心 ， 老板倘再骂骂咧咧 ， 他肯定不会委身低眉弯腰受辱 。 世俗观念又相当顽固可恶 ， 听说是捡破烂的 ， 没家没业露宿旷野 ， 谁敢接收？这么多寻职觅业的下岗职工 ， 还没着没落 ， 谁会看中这样低贱的游民？

“到西边看鱼的老头儿那去 。 叫我好多次了 。 我不想给人家添麻烦 。 老头待我忒好 。 ”

老母亲听我念叨斯人斯事 ， 说 ， 给在地里睡的那人拿点吃的去 ， 给他几块钱花 ， 给他找点穿剩的衣服穿 。

大年初一 ， 我一如既往散步 。 在紧傍旷野的旷野 ， 见一新纸箱被弃置 ， 便想正好送给那男子 。

鞭炮渐响 ， 火药味渐浓 ， 城镇、农村沉浸于春节的祝福氛围中 。

他在一如既往地沿田野小路散步 。 此刻 ， 又一年的正月初一的早晨 ， 他在想什么呢？我兴冲冲地往前走 ， 往前走 。 我不知见他第一句话该怎样说 。

“大爷 ， 过年好 。 ”

亲切 ， 温柔 ， 敦厚 ， 自然 ， 由衷 ， 我心里热乎乎一阵过后 ， 顷刻竟无语凝咽 。 看着他冻得瑟索觳觫的肢体 ， 我该怎样回答呢？当一个冻馁于冰天雪地空寂无人旷野几被遗弃之人 ， 向我问候祝福的时候 ， 我又怎能礼尚往来地以同样的语言回敬呢？

国顺@春日，他有了转机。他接过纸箱连声说 ， 谢谢大爷 ， 谢谢大爷 。

正月初四 ， 村里养鸡专业户国顺来看望我的老母亲 。 老母亲悄悄地对我说 ， 把那地里睡的让国顺带走养鸡去吧 ， 省着受罪 。 我说 ， 咱娘俩想到一块去了 。 酒桌上 ， 我郑重地提及此事 ， 老母亲也跟着说好话 。 国顺说 ， 那咱先看看去吧 。 分页标题#e#

午饭后便去 。 只剩下一些破破烂烂的塑料条条 ， 废纸屑 。 国顺说 ， 您看这人怎样？我特意向他推荐 ， 多么能吃苦 ， 多么能干 ， 还是河北省的某卫校的毕业生 ， 懂医学 ， 一般小病打针开药没问题……

第二天清晨 ， 我便特意去造访 。 原来他为的避风迁徙到一块坑洼地方去了 。 我说 ， 还回原地方去吧 ， 向阳 ， 干燥 ， 这里潮湿 ， 容易受病 。

“我想给你找个工作 ， 养鸡 ， 捡鸡蛋 ， 清鸡粪 ， 不太累 ， 你又懂医学 ， 研究给鸡治病防病 。 管吃管住 ， 钱跟在工地干活一样 。 那家心眼好 ， 我们村的 ， 我了解 。 ”、

他脸上微微地泛起笑意 ， 说 ， 谢谢大爷 。 干啥活儿都行 ， 只要拿我当个人不瞧不起人就行 。 ”

这跟国顺常说的一句话相近 。 国顺之所以对我母亲好 ， 就是因为老母亲不瞧不起穷人 。 现在他有钱了 ， 但他常挂在嘴边的话是 ， 谁也不能看一时 。 再有钱 ， 也不能瞧不起穷人 。

我嘱他 ， 这几天不要远离 ， 即使外出捡破烂 ， 中午也要按时回来 。

我给国顺打了电话 ， 国顺有些犹豫 ， 他说 ， 现在社会这么乱 ， 要是在哪里犯了罪 ， 跑到咱这里 ， 将来出了事还不落个窝藏罪么？再说 ， 一提捡破烂的 ， 咱雇人有的是 ， 咋非得雇这样的呢？光看着可怜不行 ， 老百姓有句俗话 ， 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 。

我说 ， 我跟小伙子接触多次 ， 绝对是个好人 ， 神经正常的好人 ， 品行端正的好人 。 要是成了窝藏罪 ， 首先由我负责任……我动之以情 ， 晓之以理 ， 硬把他说动了 。 约定初八上午来见面谈谈 。

在旷野 。 开阔而不拘形式地会见 。 这天小伙子穿了件皮夹克 ， 脸也新洗过的——在我的印象里 ， 他似乎能忍受痛苦 ， 而不能忍受肮脏 ， 无论多么落魄 ， 世人怎样议论 ， 他始终在固守着自己做人的尊严 。 国顺第一句便不由自主地说 ， 不像我想象的那样 ， 挺精神的 。 小伙子预备了一盒烟让“老板”吸 ， “老板”掏出自己烟让他吸 。

问起了他怎么落到这样地步 。 平时不爱说话的男子 ， 此时冒着料峭春寒风 ， 竟一字一句 ， 宣讲着自己 ， 形散神不散——其神在于突现做人的尊严 。

母亲生下他九天就去世了 。 靠奶奶拉扯大 。 父亲待他挺好 。 在保定读了中专卫校 。 父亲在某大学任职 。 由于续了弦而关系逐渐破裂 。 他卫校毕业后到天津一同学开的门诊所谋职 。 后来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倒闭 ， 他不忍再回保定 ， “看她脸子屁股” ， 于是返回老家…… 分页标题#e#

“我一个男子汉到哪都能活 。 ”

“只要不小瞧我 ， 拿我当人就行 。 ”

“您回家商量去 ， 看我行 ， 过两天接我 ， 看我不行 ， 交个朋友 。 ”

好一个铮铮男子汉 ， 不卑不亢 ， 句句铿锵 ， 响在旷野 。

国顺问他能给鸡配料么？他说 ， 我学过卫生专业 ， 生理解剖 ， 甭说喂鸡 ， 人的生理结构、机能 ， 我都清楚 。 只要有配方 ， 有书 ， 甭说配料 ， 防治都没问题 。

“只许您发现我的毛病看着不顺眼辞掉我 ， 绝不会打我这儿有意没给您干好 。 您看活儿 。 我一天能往楼上推五千块砖 ， 供五个人用的沙子灰 ， 干不了伺候几千只鸡的活儿？”

国顺受感动了 。 当即俩人上了摩托 。 我俩握手 ， 第一次握手 。 此刻 ， 我觉得并不比他高贵 ， 他也并不比我卑贱 。 我们同处底层 ， 不过我如鸟儿有自己栖身的巢 。 他呢 ， 由于各种原因 ， 暂时以旷野为伴 ， 过着漂泊孤寂的生活 。 我们互为陌路 ， 但却有一种缘分 ， 这便是底层人的情分和善缘 。

我经常打听他的消息 。 在那里干得很好 。 国顺给他安排单间 ， 安了电视……里里外外干净利落 。 只是刚“上岗”时 ， 有十来天 ， 净出豆粒般大的虚汗 。 现在一切正常 。 村里人反映 ， 国顺雇的这个人 ， 比以前所有人都实在、厚道、耿直、精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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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老师在签名赠书

文字苏连硕 摄影周景峰

作者简介：苏连硕,八旬 。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天津作家协会会员 。 已出版《湖光心影》、《榴园小品》、《黎明吻痕》、《黎明星宇》等六部散文集 。 近期又完成鸟儿诗歌专辑一部 ， 共计103首诗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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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说香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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