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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吕克·南希#阿兰·巴迪欧VS让-吕克·南希:论不太德国的康德//热点频道 /
译:蓝江
编者按:下面这场对话发生在2016年1月30日 , 这是柏林艺术大学(UdK)一次学术会议的一个环节 。 阿兰·巴迪欧与让-吕克·南希先生接受邀请 , 参与这次大范围的讨论 , 并对最终的成稿进行了校对 。
论康德
让·沃勒克(Jan V lker , 下面简称沃):南希先生 , 在讨论革命和观念论的问题时 , 你谈到了康德 。 我想进一步追问一下这个线索 。 对你来说 , 巴迪欧先生 , 似乎康德是一个有限性的哲学家 , 在你的评价中 , 你对康德的评价不高呀 。 不过 , 我们或许可以想象一下康德对整体存在的驳斥 , 知识和真理的区别(与理解和真理的区别不太一样) , 以及他将观念概括为规范观念 , 或许这些东西在你的作品中有着十分重要的影响 。 至于你 , 南希先生 , 你或许想用同样的方式来追问康德传统的影响 。 你写过关于康德的论文 , 但后来 , 在你的作品中 , 海德格尔和黑格尔这类名字更为重要 。 我总想问一下你是否准备描述存在运动中的一个断裂的时刻 , 很多关系中都存在着断裂(就像中断一样 , 它不属于存在) , 正如康德所说的那样——包括实践运动也是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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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兰·巴迪欧(下面简称巴):的确 , 我不喜欢康德 。 我尊重他——他特别顽固 , 特别细致——但尊重和喜欢不是一回事 , 在伟大哲学作品的可怕的不连贯的领域中尤为如此 。 我很不喜欢康德 , 首先是因为我不喜欢“理性的局限”这个问题 。 就《纯粹理性批判》而言 , 我不喜欢严格的批判目的 , 这种批判决定了纯粹理性的局限 , 认识理性的局限 。 我自己也坚持认为理性 , 包括最纯粹的理性——也就是说 , 数学理性——是没有界限的 。 其次 , 就《实践理性批判》而言 , 我不喜欢绝对律令的概念 。 我并不认为有纯粹的 , 类似于绝对律令那样的东西 , 而这个东西会从一开始就奠定了道德的普世性 。 当然 , 我认为存在着律令 , 这些律令是多元的 , 它们关联于特殊的处境和事件 。 但这些律令的范围 , 它们的材料 , 它们所需要的主体性 , 依赖于支撑着它们的世界 。 就《判断力批判》而言 , 我并不知道美与崇高的差别 , 这就是所有德国观念论的浪漫性质的完美象征 。 分页标题#e#
那么我们或许可以认为 , 最终在康德那里 , 至少宗规化的康德(他们会将康德还原为几句口号)那里 , 根本没有我需要的整体 。 不过 , 在《世界的逻辑》中当我谈超验性的时候 , 我也不断地被迫去与康德对话 , 用他的术语 , 例如 , 我经常参考各种版本的康德序言、导论和研究 。
坦白说 , 我与康德的关系很暧昧不清 , 我可以总结如下:在整体上 , 他是一位哲学家 , 他的哲学方略无法吸引我 。 换句话说 , 我不喜欢他的批判研究 。 他认为在公认的(笛卡尔式)的“教条主义”和真正的(休谟式)的经验主义之间可以从理论上必然找到一条否定的 , 且在实践上崇高的道路 , 这个观念无法吸引我的热情 。 与此同时 , 当然我很赞赏康德代表着一个断裂 , 一个过渡 , 一个新的现代性 , 一项令人景仰的成就 。 这让我想起社交圈子里的某些人 , 我很敬佩他们的坚韧和精细 , 但我实在受不了他们的固执 。 这就是我对康德的基本看法——他是最固执的哲学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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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吕克·南希(下面简称南):除了有天他出去获得革命的新闻之外……
巴:有那么一天!就是那一天 , 发生了奇迹中的奇迹 , 康德歇斯底里了!无论如何 , 有三种哲学家:歇斯底里的、固执的、偏执狂的 。 康德是最固执的哲学家 。 我当然属于偏执狂型:绝对、系统 , 等等 。 不过 , 无论如何 , 对我来说 , 康德的伟大几乎就是难以置信的固执的伟大 。 康德也想将他的固执——他固守界限 , 绝对的固执 , 他超级固执于律令 , 他固执于此与彼的微妙区分 , 他发明了一整套晦涩难懂的词语——变成一种新的不可或缺的哲学著作 。 但日常生活中的固执实在令人无法忍受 。 想象一下跟康德一起生活会发生什么!
南:除了他的仆人之外 , 没有人跟他生活在一起!
巴:没有人能跟他一起生活——或许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 但你知道 , 一位没有人能跟他一起生活的哲学家是个大问题!或许他也警告过别人不要跟他一起生活 。 对于笛卡尔和黑格尔 , 你会感觉到 , 即便面对他们那些最晦涩难懂的概念架构 , 你也能跟他们共度一个夏天 。 跟康德在一起 , 完全不可能 。 这就是康德的固执主体性的最恶劣的方面 。 不过 , 另一方面 , 在这些固执的架构和方略问题之外 , 这位有着坚韧意志和高贵稳重的教授 , 就是最特别的研究伦理学的代言人 , 并被这种伦理学所折服 。 分页标题#e#
但我意识到我在这里所谈的康德有点脱离了德国问题的背景 。 不过 , 对我而言 , 德国问题——以及你之前指出的为什么——只能晚些出现 , 因为只有透过对德国本身作为独立而统一的国家 , 作为世界强国的真正历史反思 , 才能出现真正的德国 。 这等于是说创造了一种历史浪漫主义 。 当然 , 康德为法国大革命的崇高使命抱有极大的热忱 , 但这并不是他理论的核心 。 这种热忱出现得较晚 。
现在有意义的历史行动的问题——是的 , 你是对的 , 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 取决于也应该包含马克思——这是一个哲学家事业的问题 , 是人民命运的问题 , 也十分清楚地呈现了另一个大问题“什么是德国?” , 对这个问题的不同回答 , 或多或少等于是说德国是新希腊 , 德国是思想的家园 , 德国是哲学的王国——所有这些都是民族主义和自恋狂式的宣言 。 但与此同时 , 他们的确有些新东西 , 他们将历史问题带入到哲学中 。 这样 , 他们开启了对历史命运的大陆的普遍性思考 。
但对我来说 , 康德是一个特例 。 他先于法德问题 , 并没有直接提出思想上的历史、语言、政治的前沿问题 。 这就是为什么我与他的关心十分模糊 , 不像与黑格尔那么清楚 , 我认为黑格尔是哲学史上最重要的三四个人之一 。 对我来说 , 与德国哲学的鲜活的具体关系肇始于康德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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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我你可以同意你关于康德不太德国的说法——是的 , 他首先是普鲁士人 。 普鲁士和德国 , 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东西 , 然而普鲁士在德国诞生方面明显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 。 但我完全不同意你的其他说法!
巴:我希望如此!否则事情变得太无聊——太无聊!
南:你说你不喜欢康德 。 我理解 , 康德不太可爱 , 他不是令人欣喜的伴侣 。 这也是因为他并不是真的用德文写作 , 他会经常用他所谓的官话写作 。 他崇拜中世纪的老旧陈腐的拉丁语 , 他喜欢学究式的语言……在康德的拉丁语中 , 有很精妙的东西 , 也有很陈腐的东西——之后康德完全意识到了这一点 。 他是为数不多的这样的哲学家 , 即他会抱怨没有语言来解释他所思考的东西 。 他希望有一位诗人 , 来做他所不能做的事情 。 这就是他的第三批判(《判断力批判》)有一个段落讨论了崇高艺术作品的可能性 , 他指出了三种可能的形式:教谕诗、诗文中的悲剧、演说 。 当他谈“教谕诗”的时候 , 我敢确定他所想的是卢克莱修 。 碰巧 , 卢克莱修也是启迪了很多哲学家的诗人 , 正如柏拉图对话的启迪一样——例如 , 黑格尔说我们不再像古希腊人一样写对话集 , 因为我们不再拥有他们伟大的模态 。 所以康德至少注意到他的言说并不充分对应于他想说的东西 。 分页标题#e#
所以 , 这是一方面 。 另一方面 , 你说你不喜欢理性的局限 。 但我必须要提出抗议!阿兰 , 康德没有理性的界限呀!纯粹理性的界限——那个界限是《单纯理性范围内的宗教》的界限——是拒绝了康德所谓的宗教热忱(Schw rmerei)的理性界限呀 。 但在这个计划之外 , 康德希望设立一种宗教 , 不会堕入到这种宗教热忱之中 , 他是第一位承认理性是由冲动(Trieb)驱动的哲学家 , 在弗洛伊德之后 , 我们将这个词翻译为法文的pulsion , 尽管长期以来这个词被翻译为本能(instinct) 。 推动我们前进的就是康德所谓的无条件的东西 。 不过 , 那就是巴迪欧你呀!为什么不呢?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反对什么 , 似乎对我来说 , 你简直就是传统的康德解读的受害者 , 或许是新康德主义的受害者 。 对于康德而言 , 理性的界限就是《纯粹理性批判》的主要对象 , 在于划定我们能从理性那里理解(Verstand)什么 。 在《纯粹理性批判》中 , 我们当然可以有这样的印象 , 即纯粹要求理性去摒弃形而上学认识的诉求 。 但你能确定这就是你反对的东西吗?那么自我、世界、上帝——所有这些东西都要接受批判 。 但这种做法的意义和蔼?对我而言 , 他开启了整个现代性 , 因为在于这样的说法:在这里不再是知识对象的问题 。 我理解你或许——弄反了……
巴:当然 , 这有点小尴尬!
南:但这不是在对象知识秩序下的知识对象的问题 , 并不意味着康德后来的著作并不包含在他的《纯粹理性批判》当中 , 或者没有包含在他对二律背反的解决当中——尤其是——以及他的后来的两大批判 , 尤其是第三批判当中 。 所有康德后来的著作试图去思考在对象之外 , 在我们知识的对象化之外 , 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思考——我会说 , 或许就是在真实的名义之下的思考 。 你没有提到这一点 , 但对于康德而言 , 一边是现象 , 一边是物自体 , 仿佛物自体在某处隐匿了自己 。 现在我相信——并不是我自己 , 而且在许多对康德的解读的基础上 , 都出现了他的时代和我们时代之间的关系 , 这不仅仅是海德格尔的解读——物自体就是对物的架构——一旦物被架构 , 它便存在着:这就是存在 。 当我重读康德的时候 , 甚至当我通过巴迪欧你来重读他的时候 , 如果你愿意 , 我也十分相信存在的架构从一开始就是多元的 。 在我们对现象的感知之后 , 并不存在物自体 。 对上帝存在的证明的残余物所得出来的——这这个证明仍然是认为理性是纵情于幻象的攻击的基础——就是万物的纯粹存在 , 而这个存在必然是多元的 。 康德的遗著残篇中的某些段落也问道 , 我们如何确定这一切不是一场梦 。 理性就是我们可以言说的东西——它在那里 , 存在着真实(il y a du réel) 。 我不喜欢夸张 , 但在这里我要稍稍夸张一点点 , 说康德是第一位存在主义者 。 在本质上 , 他的全部工作都是存在主义——但也正因为你的批判让我思考得更深入一些……
#让-吕克·南希#阿兰·巴迪欧VS让-吕克·南希:论不太德国的康德。巴:别客气!
南:我想说 , 也正是由于康德 , 在伟大的古典理性主义时代之后——即笛卡尔、斯宾诺莎、莱布尼茨 , 或许还有后者影响下的其他人——以最原始也最奥妙的方式提出了这个问题 , 按照他所说的冲动(Trieb) , 去寻找无条件的东西 , 即万物的理性 , 仿佛它知道它找不到这个理性 。 它知道如此 , 是因为最终只能在康德所谓的整个理性体系的基石 , 即自由中找到它 。 对于康德来说 , 自由不是古典自由意志的自由:正如他所说 , 这是一种开启新的一系列现象的自由 。 那么这种自由也与历史有关 。 所以 , 当你这样说的时候 , 我很好奇:“对我来说 , 只有后来有了历史之后 , 德国才能出现” , 也是因为哲学上有了康德 , 历史才会出现 。 他有一篇关于历史问题的文章 。 就这样吧 , 这就是我的康德 。 分页标题#e#
巴:好吧 , 有点不一样!我只能说:我所想的是能够绝对认识的一切 。 如果你让我把中国带入到法德之争 , 毛泽东有一句话说得很漂亮:“以前我们不了解 , 以后会了解的 。 ”康德不停地解释为什么不可能了解 。 即便当他确定通往真实的一般原理之后 , 即真实不能还原为物自体隐含的部分和无法触及的部分 , 这也是明显被知识所排斥的痕迹——你不可能给别的说辞吧 。
南:他称之为信念(Glauben)……
巴:这就是我所说的东西——是的 , 理解的界限 , 理性的界限 , 一般合理性的界限 。 也就是在这里 , 他回到古典的前批判的领域 , 我给出了反命题:最终 , 一切都是绝对可知的 。
南:但你自己有时候也谈到某种东西——至少有一种东西 , 如果这种东西不是物自体的话——你相信这种东西必须存在 , 也有能力存在 , 但你不知道那是什么 。 你起了一个名字——你或许称之为共产主义 , 或者是圆满存在的可能性 , 即让非存在得以存在的可能性……我心目中还想到一些表达 , 但我手上没有书 。 我相信这就是你所想的!巴迪欧版的“我相信”是什么?
巴:我相信一切都是绝对可知的!你的反对意见是 , 我知道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 这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反对意见 。 我并不认为我们绝对已经知道了一切!我说的是知识公理 , 即我们可以知道一切 。 存在着不知道东西和未知的东西 , 但严格来说没有任何东西是完全不可知的 。
南:那你的“知道”是什么意思?
巴:好吧 , 作为我的老师 , 柏拉图 , 他会说 , 我们会有一长段题外话(digression)……
南:但我们有时间呀……
巴:好吧 , 还是以康德的物自体概念为例 。 从这个角度来看 , 所有基于这个观念(即存在着物自体)的科学需要在一般存在的纯粹客观层面来思考 , 它不过是多样性可能形式的一般体系 。 现在 , 多样性可能形式的一般体系就是我们可以用数学来研究的东西 , 所以 , 我们会知道它的 。 无论你给我提什么问题 , 我都会向你给出关于它的可能知识的迹象 。
我并不时说这种知识已经完全展开了 , 它已经达到了绝对状况 , 如果我们将绝对理解为大全(ALL)的话 。 但这总是有可能的 。 只要我们开始说存在着“某物” , 我们不了解“某物”的真实本质 , 我们就进入到了蒙昧主义——我承认这里有一个非常危险的存在观 , 按照这种存在观 , 我们必须容纳现存的事物 , 并与这些事物一起存在 , 但我们既不知道也无法理解这些事物 。 分页标题#e#
现在我认为在许多当代诉求中都有这种存在观 。 当我们的国家的总理说 , 对某事物的解释就是已有的对该事物的判定(是的 , 他是针对2016年11月在巴黎发生的恐袭来说的) , 那么这等于是说:如果你想解释这些可怕的事情 , 你实际上已经试图去为这些东西找托辞了 。 他说:解释就是想要知道 , 要理解 , 这已经就是托辞了 。 这是一个流传很广的看法 。 要从哲学上击败这种看法 , 就需要我们肯定 , 这种陈述就是蒙昧主义的陈述 , 是一种任性的说法 。 我们必须普遍地坚持如下命题 , 即我们需要对所发生的事件的真正认识 。 康德 , 和英国经验主义一样 , 他们都支持这个命题的反命题 , 即我们受限于我们的认知能力 , 因此存在着完全不可认识的东西 。 当然 , 现在我们可以从其他角度来读康德 , 如我们从实践理性的概念出发去解读康德 。 但我们不能忽视如下事实 , 即在对他的“批判”思想的通俗解读的基础上 , 有人经常拿康德来支持如下命题 , 即存在着绝对不可知的东西 , 这种不可知的东西更为重要 , 因为它与既定的物自体的存在是一致的 。
南:但是 , 即便对康德而言 , 这并非是言说不可知之物的问题 , 而是在对象架构形式下的不可知之物的问题 , 你知道 , 根据伽利略和牛顿模式 , 这是在物质基础上进行实验操作得出的对象的问题 。 从这种知识角度出发 , 康德希望绝对地排除形而上学式的上帝式对象 , 即永恒自我 , 以及作为总体的世界 。 所以 , 他绝不是说存在着绝对不可知的东西 , 他毋宁是说 , 这里的问题是另一种知识的问题 。 当然 , 现在他并没有那么做 , 最终他说的是理性及其对象之间的不同关系的问题 。 一方面 , 这种关系——用康德的话来说——采用了他的第二批判中的形式 , 即你不喜欢的绝对律令的形式 , 即便绝对律令不仅是理性拘泥于自身 , 将事物的存在变成事物其所是 , 通过这种方式 , 所有的行为都可以在普遍自然规律下来思考 。 对于康德而言 , 这就是将我们自己放在没有上帝的上帝位置上 。 另一方面 , 在第三批判中 , 有一个思考界限的问题——我们称之为终极界限——仿佛我们的确将它们视为界限 , 即便我们知道——这实际上就是我们知道的东西!——思考是没有界限的!为什么?因为人类是一个有限存在物 。 所以 , 长话短说:一方面有已经知道的东西 , 另一方面有不可知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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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激进阵线联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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