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 ， 每当学校放寒暑假 ， 父亲蒋兆和（1904-1986）也有空闲 ， 他就会把过去的事情讲给我听 。 他讲得很慢、很平静 ， 声音也很轻 ， 眼神里流露忧伤 ， 思绪里带着沉重 。

【春色】1949年后，父亲的画里有了春色。父亲生在巴蜀泸州 ， 自幼喜好书画 ， 十三岁起靠画画挣钱养家 。 可是邻里和家人饱受鸦片的毒害 ， 母亲因痛恨大烟自尽 ， 让他再怎么画也支撑不了这个破败的家 。 十六岁的他为躲避军阀混战抓壮丁 ， 只得离乡赴沪当了“海漂” 。 那七年里 ， 他与无数贫民一样 ， 经历了乞讨、失业……当他看到“老弱无依 ， 贫病交集 ， 嗷嗷待哺的大众 ， 求一衣一食而尚有不得”时感慨：“我不知道艺术之为事 ， 是否可以当一杯人生的美酒？或是一碗苦茶？如果其然 ， 我当竭诚来烹一碗苦茶 ， 敬献于大众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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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1949年后，父亲的画里有了春色。《杜甫像》 ， 为蒋兆和以自己为模特画就 ， 实际上就是他的自画像 ， 后成为杜甫的标准像 。

父亲后来拜徐悲鸿先生为师 ， 徐先生的思想深深地影响着他 。 他决心走出去 ， 要在困苦中为大众熬制“苦茶” ， 到更广阔的天地中“为民写真” 。 于是 ， 他毅然去往北平 ， 一九三六年又折返到重庆 ， 在那里 ， 他用酣畅淋漓的中国画笔墨画出了众生相——有街边蹲着卖小吃的老人、有稚气未消的卖线郎、有在闹市沿街叫卖的儿童、有光着膀子不知停歇的车夫……行笔间带着山风 ， 带着热气 ， 带着民情 。

一九三七年八月八日 ， 北平完全失守 ， 日军大肆搜捕 ， 把北平变成了囚笼 。 父亲该如何“写真”？他说：“一枝颓笔描写我心灵中一点感慨；不管它是怎样 ， 事实与环境均能告诉我些真实的情感 ， 则喜 ， 则悲 ， 听其自然 ， 观其形色 ， 体其衷曲 ， 从不掩饰 。 ”他毫不掩饰地把被践踏的魂灵呈系列地画了出来 。

一九三八年到一九三九年 ， 日寇狂轰滥炸 ， 无数难民流离死伤……小幅画作已经难以述说同胞无尽的苦难 。 父亲的朋友们在热议 ， 报上也在评论 ， 他们把父亲画的那些战争难民比作宋人画过的《流民图》 ， 这个比喻在父亲心中冲腾起巨大的构想——

一九四二年 ， 父亲在多方的协助下 ， 又靠为人画像 ， 勉强凑够了赴上海写生的资金 ， 在此期间 ， 他画流民的举动得到了中共地下党刊物《杂志》主编的支持 ， 在他的鼓励下 ， 父亲顶住了北平日伪特务的监视与骚扰 ， 坚持画完了《流民图》 。 高两米、长二十七米的《流民图》毫不掩饰地记录了日寇的暴行 。 画面上那望不到端头也看不到尽头的流民 ， 拥挤在荒野、铁道、码头、街巷……人的自尊与亡国奴的伤痛激烈地在内心碰撞 ， 令观者的神经都紧绷在一起！历经战火 ， 老百姓有多么痛苦？父亲曾在画上倾吐出沦陷区人民的心声：“过了一年又一年 ， 重重心事不能言 。 劝君拜拜祝努力 ， 你我光明有一天！” 分页标题#e#

历经十四年的顽强抗争 ， 中国人民终于赢得了胜利！可是饱经帝国主义列强侵略与伤害的中国民众 ， 还在饥饿、失业与贫困的生死线上挣扎 。 几千年黑暗的天 ， 何时才能在地平线上露出光芒？父亲说他在焦虑中盼望 ， 人民在抗争的呼声中盼望 ， 盼望着你我光明的那一天 。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 ， “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那一天 ， 父亲百感交集 ， 他年近半百的脸上终于有了孩子般的笑容！生在晚清 ， 长在民国 ， 历经国难之苦的父亲 ， 岁在盛年欣逢盛世 ， 迎来了新中国的诞生 。

父亲前半生的画 ， 笔笔是苦难的中国；从一九四九年开始 ， 父亲的画里有了春色 。 就在开国大典的当天夜里 ， 父亲通宵未眠 ， 他起稿创作了一幅大画《中国人民从此站立起来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之日》 ， 将自己参加开国盛典时由衷的兴奋 ， 昂扬在大画中 。 饱尝封建与殖民统治之苦的工人与农民虽然还是那么瘦弱、贫穷 ， 但是在他们的眼神里 ， 却闪耀着从未有过的喜悦与自信 。 父亲第一次在作品里表现昔日画中那苦不堪言的工农大众当家做主的幸福感 ， 第一次在作品里画出了和平鸽 ， 预示着中国人民要用生命捍卫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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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民从此站立起来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之日》

中国人民站起来了 ， 这一切的变化之快 ， 令父亲无比兴奋 。 在那充满激情的年代 ， 他为民写真 ， 为新中国立传 ， 画出了《走向和平》、《给爷爷读报》、《小孩与鸽》、《女民兵》……可以说 ， 是时代造就了蒋兆和 ， 他也随时代获得了新生 。

作者：蒋代明（著名画家蒋兆和先生之子）

来源：(北京日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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