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事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 李昭道《明皇幸蜀图》 “黄埃散漫风萧索

明皇幸蜀图

唐代李昭道作

绢本青绿设色

纵55.9厘米

横81厘米

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画中隐晦的主题

公元755年，唐朝发生了著名的“安史之乱”，叛军很快占领了京城长安，第二年初夏的一个黎明，唐玄宗携杨贵妃、太子李亨以及诸皇亲国戚，仓皇逃离都城长安准备到四川避难。队伍行至马嵬驿时，士兵哗变，唐玄宗万般无奈，痛心疾首只能将杨贵妃处死。一代佳人香消玉殒，此后心灰意冷的唐玄宗，将皇位交给随行的太子李亨，李亨与唐玄宗于马嵬驿分道。李亨一路向北讨伐叛军，玄宗李隆基则向南赴四川，继续他无奈的避难之旅。翻阅唐代历史，李隆基曾经励精图治，把大唐国势推向繁盛的顶峰，开创了“开元盛世”的繁华气象，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然而历史却总是充满戏剧性的，其后他却因为过度宠爱杨贵妃而“从此不早朝”，荒废朝政，任用奸臣，从而引发了 “安史之乱”，唐代国势急转而下从此由盛转衰。真是几经风云变幻，历经无奈和感慨。

李昭道《春山行旅图》

安史之乱，唐玄宗狼狈逃难至蜀，当时的情形是何等的无奈？史书上没有详细记载。因为皇帝避难是何等难堪的事情，这是不便传于后世的。但在白居易的文学作品《长恨歌》中曾叙述他避难场景：“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峨眉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何等的悲凉！当我们再一次穿越历史的长河细细搜寻时，又会发现关于唐玄宗逃难的历史记忆留存。这幅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明皇幸蜀图》，就用非常隐晦的说法记录了唐玄宗当年安史之乱被逼至蜀地的情形。

《明皇幸蜀图》的作者，是中国唐代画家李昭道。他是甘肃天水人，出身于唐朝宗室，是著名画家李思训的儿子。李思训曾任武卫大将军，以战功闻名于时，世称“大李将军”。李昭道虽然仅官至太子中舍，没有当过将军，也被世人顺着他父亲的名号称为“小李将军”。所谓青绿山水，就是山水画中有着浓厚的青绿重彩，其绘画方法以勾勒为主，用笔细密烦琐，颜色以石青、石绿为主；有时为了突出重点，勾以金粉，使画面产生金碧辉煌的装饰效果。李昭道的笔触细腻，不仅擅长描绘壮丽山河，即使山林间的人物、马匹，也勾画得细致入微。有一次，唐玄宗看到他的画，评价说：“你画的山水可以通神，我在夜里都可以听到流水的声音。”

《明皇幸蜀图》（局部）

李昭道所处的时代正是唐玄宗执政时期， “安史之乱”后，李昭道作为宫廷画家，可能直接参加了这一次的入蜀西行，亲见帝王避乱时声势浩大而又仓皇散乱的场面。这里还有一个有趣的问题：唐明皇在安史之乱中从其首都长安躲避到四川的历史事件在历史上是尴尬的，然而这幅画的名字却称为“明皇幸蜀图”。画面上，明明描画的是皇帝带领一队人马逃难的情形，为什么说是“幸蜀”呢？皇帝亲驾光临称之为“幸”。原来，画家为了照顾皇帝的面子，委婉地把逃难美化成了“幸蜀”。所以画中描写的人物基本上都是衣着光鲜亮丽的，从而营造出一种游玩踏青的画面风格。巧妙构思，掩盖了唐明皇仓皇出逃的事实。实际上此幅绘画作品的意味与白居易的《长恨歌》相同，《长恨歌》里你如果读得不深入时，那仅仅是一则美丽而凄艳的皇家爱情故事，读深入些就会体悟出作者暗含批评的用意。

青绿山水的典范

《明皇幸蜀图》（局部）

这幅画上有乾隆皇帝的题诗：“青绿关山迥，崎岖道路长，客人各结束，行李自周详，总为名和利，那辞劳与忙，年陈失姓氏，北宋近乎唐。” 乾隆的题诗也没有提到唐明皇。在清宫著录的《石渠宝笈》中，这幅画叫《关山行旅图》，为什么后来改了名字？这里面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据说北宋时，宋徽宗非常喜欢李思训和李昭道父子的画，于是向天下征求。但是由于这张画不太吉利，因为明皇幸蜀等于是逃难，人们不敢把它进献给徽宗，所以就给它改了名字，让它隐姓埋名了。乾隆皇帝不知道自己的这幅《关山行旅图》，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小李将军的《明皇幸蜀图》，他还以为是表现商旅的呢。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展开画卷，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雄伟险峻的蜀地山水，只见层峦叠嶂、千岩万壑直插云霄，形状奇瑰，栈道危架，所营造的仙境般的画面，仿佛是仙山琼阁。到过四川的人就会感到这与自然的蜀地山水是有距离的，这里面有李昭道的想象与创造。在这崇山峻岭的崎岖山路中，一行人马向远处栈道迤逦而行。在画面的左上方这条迂回曲折的栈道，是我国四川地区非常著名的古栈道。它们开辟于战国时期，最初大规模开通的栈道在秦与巴蜀间跨越秦岭和巴山的地段。川陕间的驿道，因被高山深谷隔绝，人们只能在悬岩绝壁上，凿岩成道或凿孔架木，作栈而行，为人们通过悬崖峭壁开辟了道路。李白说“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可见开辟栈道之难！

《明皇幸蜀图》（局部）

接着仔细看看画中的人物，这就是唐玄宗避难带领的队伍吧，一个个人物开始登场了，仿佛就像一出舞台剧。图中有两座平面的小桥，分隔图中的3个片段，河谷逐渐向画面深处蔓延，右侧溪桥前缓行而来的人马，显然是整个行旅队伍的中心。山间水溪旁，先行的成员运送行李的部分，这时马已经太累了，有数人正卸下马匹、骆驼所驮的重物席地而坐，稍事歇息。你看有一人累得坐在那里裤管都挽到了膝盖上，有一匹马已经疲惫地仰卧在地上，四脚朝天。作者描绘得多么富于直观和动态，对于骆驼、马匹的刻画入木三分。再向前看去，人马迤逦而行，进入画面左端的山谷之中。左侧先行的队伍早已走上栈道，骡马在山间栈道缓缓而行，有的走到背山的地方已是不见踪影。画面上的人物，除了艰难行路的队伍，还有3个兴致盎然的旁观者：溪边平地上，这个拄着拐杖的老人站在骡群的左边，看着休息的队伍；另一边这个身背行李的父亲领着孩子，站在再次启程的队伍后面，望着他们远去。从衣着颜色和帽子来看，他们都是普通百姓，难得在深山里遇到这样的情景，正好奇地观察着这队人马，画面呈现出游玩踏青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