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歌亦狂访大唐,羽衣霓裳望江山

亦歌亦狂访大唐,羽衣霓裳望江山

我也豆瓣过。

有次去参加一个活动,主题已经忘了,大约是一个豆瓣的小咖骑行归来,在南池子附近一个逼仄的小咖啡馆里分享。

楼上楼下都是文艺青年。我去的晚,只能站在二楼的楼梯上,啥也听不见。

但,我没有白去。楼梯的转角,有一个木桶。我站到上面去,目光越过墙头,便看到夕阳挂在宫阙的树杈上。

那一刻的感觉,世界是宁静的,宁静到波澜不惊,但又海纳百川。

但凡,会码几个字的人,凡有点敬畏之心,便知三难写:

山海经难写

盛唐难写

故宫难写



山海经之难,不在古灵精怪,而在民族性定义;

盛唐之难,不在文治武功,而在寻常百姓的精神风貌;

故宫之难,不在琳琅满目,而在历史是如何石化为沉积岩。

那一刻,我身在一个嘈杂的咖啡馆,但心在摩挲一个历史的横断面,摩挲叫做故宫的沉积岩,像一个犹太人,抚摸哭墙。

于明于清,尚且有故宫可以看。

但更遥远的秦、汉、唐,我们在西安找不到他的模样,每每要找他的模样,就像凯撒要找亚历山大的模样,只能再造一个帝国的模样。

很多专家说,秦始皇陵是奴隶造的,阿房宫是征用民夫盖的。秦是暴政的。

但你去看,那一个一个栩栩如生的兵马俑,真的是心怀怨恨的奴隶们做出来的吗?

我们不妨想,有一个国家,用了六个世代来争夺生存空间,举国上下皆耕战。终于,有一个叫嬴政的人,带他们打出了潼关,逐鹿中原。这些武卒,从农民,一级军功一级军功杀上来,从左庶长杀成右庶长,再杀成驷车庶长。这样的军人对统御他从胜利走向胜利的皇帝,会心怀怎样的敬意和爱戴?这样的军队,当接受他的统帅检阅时,会发出什么样排山倒海的欢呼,是不是胜过《英雄》中“风!风!大风!”的咆哮?

当他们的统帅说“如果我死了,希望与你们在阴间一起再战!”

神经怎么说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那么这些已经有了爵位,有了土地,有了六国财帛的将军们会怎么做?皇帝还没有死,要陪着他。那么就照着自己最威武的模样,塑一个雕像,先埋在皇帝陵墓盘吧!连带自己最用得上的得力士兵,也一起塑像,一起站在陵墓旁。把自己最趁手的兵器,也一同先埋进土里。

这是带着爱、带着敬畏、要万代千年在一起的武士之心,塑成的像,自然栩栩如生。

秦太短暂,来不及赋诗写歌,铁与血写下了中国的第一个模样。

秦的遗产归了汉。

汉在武帝到达了文治武功的巅峰。

霍去病把御赐的美酒倒到一条河里,与三军共饮。今天这个地方叫做酒泉。

他的军队,也像秦军团一般,从胜利走向胜利。为中华张掖,为大汉争光。

在长安,武帝的宫殿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的卫子夫作为帝国文化的象征,歌舞升平。

帝国的风貌,不仅在宫廷。也体现在黎民百姓之间,强汉治下的百姓以舞相属,请客吃饭不跳舞欢迎宾客便是不敬。强汉的书生,亦无白面,司马相如是文豪亦善击剑。

汉后有唐。

唐的巅峰在玄宗。

大明宫之恢弘,在汉三宫之上(未央、长乐、建章)。

唐之文治武功,亦在秦汉之上。

边塞诗人可以是将军,将军可以是马球高手,马球高手又可以是边塞诗人。武能上马定乾坤,文能提笔安天下,说的便是帝国最辉煌时的男人。

庶民的精神风貌,也远非其它朝代可比:动容皆是舞,出语总成诗。

基于长时间的富裕与安全,产生的瑰丽文化,以及文化的包容性,盛唐后,再难一见。

盛唐情节,任何一个读过点史书的人都会有。羡慕的不是疆土、羡慕的不是文治武功、羡慕的富足与安定,让人心生向往的是生活在一个盛世中的个体,是什么样的精神风貌。

或许、或许,我们这代人,会有幸在晚年,体会到这种自信、人人觉得受到尊重,家国俱荣的时代光辉。

——————————

以上这段文字是对昨晚思考的继续。把昨晚的贴在后面:

看电影有三个维度:看故事、看解构和再创作。

看故事很好理解,《特种兵异乡救危难,同仇忾结伴把家还》=战狼。如果开始思考“暴力美学”、“中非地缘”那么就属于解构看了。但如果你看到结尾很有共鸣,就属于在主创团队要表达的方向产生了至少是情绪上的再创作。



比如说《寻梦环游记》之所以被好评,并不单是故事情节好,情节也可以概括为“我的祖宗是真歌王”。这个“真”字,便是剧本公式里的“真英雄VS假英雄”。但为什么叫好又叫座呢?因为大众积极参与了再创作。你看着那些被遗忘的骷髅会最终死亡的时候,便会狠狠地想到你逝去的那些亲人。情绪上产生了极大的共鸣。



又如《芳华》,如果是一个女文艺兵看了,会觉得拍的就是自己,恨不得立刻淘宝几个道具,广场舞时跳几回。但如果是一个一线作战部队的退伍兵,他看了会想“跳舞也能代表那个时代?”。



所以,大众一般都先把电影当做一个消费品,先看故事。从故事里出来了再解构,再推敲。然后掂量着自己三瓜两枣的钱值不值,然后按照这个估值吐槽。但如果观众在观影的时候有强烈的共鸣式再创作,基本都是好评了。



扯完这些,说说《妖猫传》。

陈凯歌的第一个场景便是“猫”这个主角出来讨要瓜吃。向丰腴版的田小娥,竟然不是讨枣吃,而是讨瓜吃,其实画外音已经很清楚了:观众您好,既然来了,请好好吃瓜。



瓜有不同的吃法。要看个故事的,固然是要失望的,因为这是一个日本人码的文字,里面自然透着日本人常有的幽怨,这种幽怨放在南宋、明末自然合适。放在唐朝,顿时见拙了。



那么不当成剧情片看,这个瓜怎么吃?



大凡历史剧,最好拍的当属清宫剧,因为本质上是汉人去看一个看似清晰实际上已经濒临消亡的满文化,而且史实也相对清楚。明朝的也好拍,编就是了,反正大家对这个朝代相对陌生。

但是秦、汉、唐是很难拍的。为啥?因为我们对这三个奠定民族性的朝代,都心怀敬意和期待。

当年张艺谋拍《英雄》,大家都觉得是个冲击奥斯卡的虚荣产物。可是现在再翻出来看,没有那么烂吧?这个电影除了色彩诠释十分到位以外,最重要的是讲清楚了什么是“天下”。

《英雄》是拍秦朝,拍秦始皇。同期还有一个片子叫《天地英雄》,姜文的片子。当年这个片子直接被老谋子给碾压了票房。《天地英雄》讲唐朝的西域。这个片子除了展现丰富的西域风貌和丝路恩怨以外,打打杀杀也异常精彩,王学圻的反派角色更加入木三分。但这些都无法比不上一个桥段:日本遣唐使来栖站在一个土门外,向心怀不轨的西域人等一顿一挫地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个日本人,在长安数千里之外,以正统的诗经作为执法开篇。这便是盛唐。



吃瓜会问,电影和盛唐挂号,挂不上吧?怎么挂不上,唐朝经营西域最有名的将领之一高仙芝,他和他爸爸都是终身为唐朝服务,打过吐蕃、打过现在的塔什干、打过现在的阿富汗。但他们是高句丽人。最后死也是死在据守潼关,对付安禄山。



不管是秦、汉、唐,武功都好拍,但是文治很难拍,因为文治的巅峰是艺术,而艺术又集中在宫廷。《国家宝藏》第一期拍乾隆要把17种瓷器烧纸工艺集中于一器,拍这个过程,就把大清的鼎盛说的一清二楚。



而汉朝、唐朝的鼎盛怎么说呢?

汉朝的鼎盛,于武功,是霍去病把汉武帝赐给他的美酒倒在河里,说“战一起打赢的,酒也一起喝”,后世将此地命名为酒泉。

唐朝的鼎盛,不止于武功,是有人托你往北庭都护府送家书,你到了庭州,然后人告诉你,都护人等所在已经向西快到咸海。



但如果要讲艺术的恢弘,那么汉朝便是卫子夫与“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但盛唐则比汉更登峰造极。不但有霓裳舞衣曲和杨贵妃,甚至公孙大娘舞剑都能行行草草于书法。



我们在诗里读过唐朝,但没有见过唐朝。王小波甚至要假托与李卫公,来写自己关于一个帝国崛起的想象。一个兴盛的时代,最大的不同不是物质,而是人的精神风貌。惊鸿一瞥于丹凤门,便看到了唐朝。万千唐诗则两首,便是三十年河东河西之风貌。



坐在一个电影院里,看的不是同一个片子。

——————————————

最后祝大家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