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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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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回老家的时候,看到小麦倒伏了许多,一片一片如同原野的伤痕。

就在几天前,刮了一场极大的风。风从蒙古利亚的草叶上微微生发,打了几个旋,掠过广袤的戈壁、盐碱地和沼泽,掠过白云,掠过骏马头上的鬃毛,渐渐地变得沉默而强劲。向南,向南刮到我的家乡,稍稍停留了一下,最终还是心不在焉地强力刮过,就有了我现在面前痛苦的麦田。

田野正午的阳光耀眼到发白,熟透的麦子焦黄无语。在炎热中我几乎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直到看见手中拎着的纸草,才想起来我是来祭拜去世不久的外祖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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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父之于我的印象,要回溯到很远的三、四岁。我被几个年长的表哥吓唬戏弄得尖叫大哭,外祖父从幽深的东屋中弯着腰走出来,严厉地斥责我的“不守礼”。我不管,肆意地宣泄自己的委屈,他却不打我,只是极其无奈地走了。

外祖父是受过严格旧式教育的人,他小时候读私塾,长大考学校、当老师。听说他考学的时候整天整天手不释卷,在田里看书忘记回家,最后考了县里第二名,这件事被我妈拿来激励我刻苦学习。外祖父当了一辈子教师,村庄附近许多人都是他启的蒙。去哪里买东西,说一下和外祖父的关系,总是客客气气地讲个好价钱。

记忆里,外祖父总是穿的很简朴,眼睛里总带点忧愁和忐忑。他年轻的时候高而且瘦,年老后佝偻了,变得更加瘦。但他有一个爱好却和我的很像,那就是爱吃甜食。硬糖、软糖、酥糖、蜜三刀、小糕点,这些甜的他都很爱吃。每次跟着我妈回去,都要带上很多,因为我们都知道,大部分都会被小孩子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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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外祖父的关系一直有些疏远,外祖父总说我和妈妈是“客”。大概嫁出去的女儿,回家总是“作客”吧,所以我对外祖父一直没有更多“温馨”的感情。但去年十月份的时候,他突然从屋中走出,悄悄把我和妈妈从亲戚中间叫走,颤颤巍巍地从床头的柜子里取出一本册子。“把这个拍一下。”他指了指我的手机。我把册子拿过来,吃了一惊,那是他和附近几位族中人共同整理的族谱。册序是外祖父编写的,上面有些我还记得:“吾先辈某等五弟兄,自某故居,迁徙于乾方三里处客籍。新居地处黄河故道之阳,漳汴官道之畔......迄今已十七世四百壹拾柒载矣......余虑德薄才疏,极难胜任,奈众意难违,故不揣固陋而为序。十五世孙某浴手敬撰。”我有点奇怪,明明在外祖父眼中,我是一个外孙女,只是逢年过节回来看望他,他却把留存电子版族谱的任务交给了我。

十一过后,我在忙忙碌碌中忘记了这个事情,照片存在手机里,却一直没有整理。放寒假的时候,外祖父住院了,我们匆匆忙忙去看他。他生病,变得更瘦,眼窝凹陷,盛满忧愁。我却习惯了那忧愁似的,只是把从学校带来的蜂蜜交给他,仍然像小时候一样,不爱说话。

开学后不久,某个晚上突然心悸,失眠到凌晨,早上醒来,得知外祖父正是在那时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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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生命中最后一位陪伴过我的爷爷辈的人,我自作主张要买票回家。在办公室请假时妈妈打来电话,让我不要任性,却不知道怎么阻止我。爸爸接过电话,用曾未有过的严厉语气斥责我,说外祖父临终前特地嘱咐我才刚开学,不让回家,如果回去,就是不忠不孝。这个罪名让我难过,外祖父去世我竟然无法回去看他一眼也让我难过。可我是如此的无措,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跑到图书馆旁边的小林子里大哭一场。

后来,忙碌之中我打算着手整理族谱。眼睛从一个个名字上扫过,仿佛看到这之下流淌的岁月。一代又一代人出生了,一代又一代人消失了,我被时代的洪流冲得东倒西歪,想到了外祖父眼中总也抹不掉的忧愁。

祭拜后我跪在田地干燥的土块和小麦中间,纸草燃烧剩下的灰烬熏考着我的眼睛和胸口。风吹来,扬起那些仍然滚烫的灰尘,袭我以久久的悲哀。外祖父就像麦子一样,在这片土地上出生,在这片土地上生存和学习,在这里度过一生,最后又归于土地,被簇拥在麦子中间。

我哭过之后,站在田垄上,正午的阳光炽热到发白。倒伏的麦子隐隐喊痛,它们在控诉心不在焉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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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来源于:陕西师大报微信公众号

本文作者明钰系我校校报学生记者,文学院2016级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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