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三十年代，《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上映后广受好评，迪士尼公司决定再拍一部动画长片，《小鹿斑比》，于是，发动旗下艺术家，寻找合适的森林背景设计稿。

黄齐耀听到消息，马上绘制了一系列草图，这是迪士尼动画从未有过的风格，神秘，华丽，又有意境。

同事告诉黄齐耀，“沃特尔·迪士尼被它们迷住了，他说，他喜欢这种不确定的质感，森林的神秘质感。”

黄齐耀从迪士尼的一位中间画师，成为了灵感草图艺术家。

两年内，他不仅参与了，《小鹿斑比》的各方面绘画，还参与了其色彩设计，构图布局，甚至音乐、特效，都受到他的影响。

《小鹿斑比》三次提名奥斯卡，也被观众们认为是迪士尼早期，最有美感的动画作品之一。

但黄齐耀的名字，只是以“背景艺术家”的身份在影片末尾出现，在参与影片制作的那几年，他也从未见过沃特尔·迪士尼。“或许因为我是中国人吧。”黄齐耀如此说。

那个年代，华人在美国一直不受待见，而华人从事艺术事业，简直更是天方夜谭。黄齐耀从艺之路的艰苦，可想而知。

1910年，黄齐耀生于广东台山。跟许多侨民一样，迫于生计，9岁的黄齐耀随父亲移民到美国。

前脚刚踏上旧金山天使岛，后脚他就被警察带走了。当时美国正在实施“排华法案”，因为父亲曾在美国待过，有过身份记录不必入狱，所以，被抓进监狱的，只有他一个人。

“不懂英语，被大人欺负，怕得要死，我是天使岛最小的囚徒。”黄齐耀说。

幸得父亲四下奔忙，才让他得以释放。

父亲是受过教育的文化人，能诗会画，又写得一手好书法，耳濡目染之下，打小，黄齐耀就喜欢上了画画。

中学叛逆时期，他开始逃学，对学校里的课程都不感兴趣，唯一喜欢的，也只有画画。他的年少时光，基本都是在画画中度过的。

果然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更容易成功。

黄齐耀的画画天赋，被一位老师发现了，在老师的推荐下，他进入了奥蒂斯艺术学院学习。

别人都认为他疯了，当时华人在美国，可以做矿工，开餐馆，开洗衣店，就是不可能成为艺术家，况且学费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天价。

可能血液里天生就有着中国人的硬骨气，别人越看不起，他就越要做好。

为了支付高昂的学费，黄齐耀每天打两份工，然后再走几公里去学校学习西方艺术课程，每每回家已是深夜。

借着微弱的灯光，他还要继续学国画和书法。家里买不起宣纸和墨水，就去找来一些过期的报纸，用毛笔蘸着清水，一笔一画地练习。

有了系统的艺术学习，黄齐耀的绘画进步很大。

在学校时，他又遇到了人生的第二位伯乐，Stanton McDonald Wright。

受到Stanton启发，他开始把中国的绘画，和西方的艺术结合，没想到风格独特，一下子就火了。

在学院学习期间，黄齐耀就举办过几次个人画展，俨然已是小有名气的画家。

毕业后，他和一些亚裔艺术家联合成立了“洛杉矶东方艺术家小组”，但碰巧遇上美国经济萧条，光靠画画无法维持生计。没办法，只能走华人老路，开中国餐馆。

餐馆名曰“Dragon’s Den”，从里到外的装饰，都是黄齐耀自己设计。浓浓的一股中国风，立马吸引了无数顾客，甚至当时的许多好莱坞明星，也成为“Dragon’s Den”的座上宾。

餐厅壁画。

火柴盒。

菜单。

1938年，黄齐耀进入迪士尼公司，成为一名中间画师。他每天要做的，就是把动画师设计的定格动画，填补连贯起来。

这份工作，只能一直重复别人的创作，毫无自己的新意，他说那段时间，“每天下班时，眼珠子都快要蹦出来了”。

好在机会很快就出现了。迪士尼公司筹拍《小鹿斑比》时遇到一个问题：如果继续沿用上一部《白雪公主》巴洛克的画风，《小鹿斑比》的线条会非常杂乱，无法区分背景和主角。

对于熟悉中国山水画的黄齐耀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中国艺术注重写意，背景设计可以化线条为模糊的意境。他利用业余时间，走进了洛杉矶的公园，森林，创作了一系列融入中国水墨风格的画稿。

动画组里的人员一看，深深被惊艳了。笔法简洁，色彩鲜明，“这对于迪士尼公司来说，是一个具有革命性的抉择。”不仅动画片有了中国风格，在迪士尼主创团队里，也终于出现了一个黄色面孔。

后来《小鹿斑比》火遍全球，但黄齐耀这个名字，直到21世纪才广为人知。

1941年，黄齐耀在一场罢工后被迪士尼解雇了，尽管他没有参加罢工。隔年，他加入华纳兄弟，开启了20多年的华纳工作生涯。

当时的华纳兄弟，只拍真人电影，黄齐耀的任务，就是根据剧本，画出电影的场景和画面。

这对黄齐耀来说，是个全新的挑战。他每天坐在工作室里，琢磨剧本，想象画面，然后一幅一幅地画。

他的每一幅画，都细致地展示了故事，场景，甚至特写，导演们非常喜欢说：“只要按照他的设计，就可以直接执导拍摄了。他是天生的艺术家。”

可惜优秀的艺术天分，依旧没有得到尊重。一次，他被借到别的公司工作，那个公司的瑞士领导一见到他，就用极恶劣的语气说：“I am a Swede，You are a Chink.”Chink一词是对中国人的侮辱。

同样，在生活上，他也遭遇了不少歧视。一位房屋中介看到他想买房，得知他是华裔，就骗他说房子已经卖掉，结果几个月后，房屋出租的牌子还是挂在那里。

几十年艺术生涯，黄齐耀得到过称赞，也遭遇过白眼，但他说：“我总是能够看到事情美好的一面，而不被坏的事情所困扰，日复一日，每天都是一个艳阳天。”

陪着他一起看艳阳天的，还有他的妻子。

在电影创作之外，黄齐耀还设计过一些贺卡，每一次妻子都会帮他寻找贺卡的主题。

这些贺卡，或创意独特，或带有浓郁中国水墨画风格，一上市就很受欢迎。曾经有一张卖出一百多万张，打破当时的行业记录。

他还喜欢中国民间传统艺术，偶尔绘制陶器，或到河边，放放自己亲手做的风筝。

陶器作为生活用品，风筝作为休闲活动，晚年的黄齐耀，更加把中国元素渗入骨血。

2016年12月，一代电影艺术大师黄齐耀去世，享年106岁。

他的一生，都在为传播中国艺术而努力。虽然遭遇贫穷和歧视，但还是靠着杰出的艺术修养，赢得了尊重。

90岁时，黄齐耀获封迪士尼“传奇人物”之一；96岁时，黄齐耀获动画领域最高荣誉之一——第33届安妮奖评审奖的终身成就奖。

黄齐耀的女儿说父亲：“从不认为自己是伟大的艺术家，只是幸运的艺术家，在对的时间处在对的位置。”

我们何其幸运，没有错过他。

※文章来源：寻匠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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