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卜荪与酒

yan

bu

sun

yu

jiu

∷ 张颖 王伟滨

在艾略特交往的人中,燕卜荪要算最寒酸的了吧,然而,他似乎也是最怡然自得的。

燕卜荪与酒

起燕卜荪(William Empson,1906—1984),上些年纪的人大概会记得他是20世纪30年代北京大学及西南联大一位非常有趣的英国文学教授,新中国第一批英语工作者中很多人曾受他的点拨,可以说他的思想和学术在我国有着比较深远的影响;而在今天的大学生中,对燕卜荪的了解可能大多源于英语文学批评理论。他与导师,剑桥大学教授理查兹(I.A.Richards)为20世纪初开始风行欧美的新批评理论打下重要基础,他的《七种类型的含混》(Seven Types of Ambiguity)更是成为研习西方现代文学者的必读书目之一。不过,这篇小文并非要谈论什么艰深的理论,而是要聊些燕卜荪生活中的趣事,特别是有关喝酒的故事,当然,我们之所以能够知道“大师”的这一面,要感谢约翰·海芬顿(John Haffenden)近年出版的那本内容翔实、文笔风趣的《燕卜荪传》。

首先,不妨引用诗人、大学者T.S.艾略特写给朋友约翰·海沃德(John Hayward)的一封“道歉信”——道歉原因是他头一天晚上在对方家里醉酒失态:

Dear John,

I would like you to understand that I would have left earlier as I had intended, and it would have been convenient to me having just arrived, but I said to myself, that would not be fair to John, because Bill would certainly stay to All Hours. In that case, and if Bill is left to himself, he will certainly stay until the whisky is gone, and Bill would think nothing of walking all the way to Marchmont Street rather than miss any of the whisky. Now don’t think I’m being malicious because I value Bill and am concerned about Him. Was he or was he not tight1 when he arrived?

I may be mistaken and hoping I am,but my heart sank, it did, when I saw the kind of stealthy surreptitious way he dived at the whisky, without so much as having been introduced. And then also if Bill had not been present, I would not have drunk so much whisky, which is not good for me, especially after being with my family so long, and dishabituated to anything but Grade A milk and Chocolate ice cream. But I could not stand the sight of Bill darting at that whisky and seeing that he was not appreciating the difference between 12. 6d. and 13. 9d., but to him it was just so much firewater, you might say. So I staid later and drunk more whisky than I intended.2

(亲爱的约翰: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本打算早些离开的,而且我若是那样做也挺容易的,因为我本是刚刚到,但是我对自己说,那样对约翰不公平,因为比尔肯定会在那种情况下一直呆下去,而且如果放任比尔不管,那他肯定会呆到把威士忌都喝完为止,比尔根本不担心走回马区蒙特街,他担心的是错过任何一滴威士忌。不要以为我怀有什么恶意,因为我珍惜比尔,也很关心他。关于他来到的时候是否已经醉了这事儿,我可能搞错了,也希望我是搞错了,但是,看到他没有经人介绍就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扑向威士忌,我的心就沉了,真的。而且,若不是比尔在场,我也不会喝那么多的威士忌,那对我很不好,特别是我已经和家人在一起这么久了,现在除了A级牛奶和巧克力冰激凌我已经戒了别的瘾了,但是我受不了看到比尔直奔威士忌而去的样子,而他又尝不出12.6d.和13.9d.的分别,对他来说那不过都是些带火的水(烈酒)罢了,所以我呆得很久,喝了过量的威士忌。)

1. tight:〈俚〉醉了。

2. 原文因系友人间信件,本无标点,且拼写不规范, 引文中已做修改。

这封信写于1937年初,那时的艾略特已经成为盛名横跨英美文坛的巨匠,他主创的《标准》(Criterion)杂志,如它的名字显示出的,当时俨然是文学创作与评价的一副标杆。然而,在这封信中我们却看到一个不一样的艾略特:在这里,他不再像广为流传的照片中那样,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表情冷峻、眼光锐利,而似乎显得絮絮叨叨、醉眼迷离;可以想见,他写这封信的时候肯定还在被严重的“hangover”(宿醉)困扰,信中虽然也透着一丝丝的自责,但更多的是那种“酒友”的玩笑语气。这里提到的比尔,指的便是燕卜荪,当时正租住在伦敦马区蒙特街一栋破楼中的一个房间内。说到这个住处,有友人把那里描写成“a squalid, rabbit-warren sort of building”(肮脏的,养兔场一样的建筑),其拥挤与破败不堪便可想而知了。然而燕卜荪却自得其乐。那时的燕卜荪已经三十出头,虽然名著《七种类型的含混》及其他几部颇有分量的作品早已出版,自己却因“disreputable”(声名狼藉)而找不到一个正式的工作,只得靠来自父亲遗产的区区每年200镑勉强度日,偶尔教上个把学生或者给哪家报纸写上一篇文章也可以使他的手头稍微宽松些,当然这些余钱大多花在了酒馆里。能够有喝免费酒的场合,燕卜荪自然是不会错过的,于是便有了与艾略特的那次“遭遇”。当然,不要以为艾略特真地“讨厌”这位不拘小节,总是醉醺醺的“流浪汉”;事实上,两人的关系倒是颇为亲密的。艾略特不但拜访过燕卜荪的巢穴,甚至有人见到他和燕卜荪一同在某家喧闹的酒馆的二楼起劲地打桌球。想来,艾略特大师是被燕卜荪“带坏了”不少。

 燕卜荪与酒

艾略特之所以喜欢燕卜荪大概是因为后者活得单纯,在燕卜荪的世界里,似乎除了文学和酒之外,其他的都没有任何意义,而文学也并非他所从事的一种职业(毕竟他在那时候连个大学讲师的职位都得不到,虽然他的导师理查兹极力斡旋,也是枉然),而是一种生活方式。除了喝酒和偶尔的零工之外,燕卜荪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伦敦图书馆和大英博物馆。当时有人曾经在图书馆碰到他:模样“格外惹人厌”,“衣着邋遢;脸庞瘦小,小嘴紧闭,戴着眼镜;脸颊微微发红(想必是喝了酒的缘故);指甲黑黑的”(badly dressed; small face, small tight mouth,spectacles; slightly ?ushed; black fingernails)。在艾略特交往的人中,燕卜荪要算最寒酸的了吧,然而,他似乎也是最怡然自得的。多年后,有人问及他在1934至1937年做了些什么(那正是他日本讲学三年期满回国后和赴中国任教之前的几年),他回答说,“I really don’t know what I was doing. I was busy and contented”(我不晓得我在做什么。反正我很忙,而且很满足)。

燕卜荪是懂酒的人,饮酒是他的一种生活方式。他从不放过喝酒的机会,但酒又似乎并没有耽误他什么事,当然,偶尔出出丑总是难免的。比如,与艾略特一同喝醉的那次,他不仅喝光了主人家的威士忌,据说还大吵大闹,甚至搞了些破坏,当然没有造成什么大不了的损失。然而,与艾略特不同,酒醒后,燕卜荪并没有写上一封道歉信了事, 或是羞得从此再也不敢见那位朋友,而是写了一首很漂亮的诗(“Missing Dates”《错过约会》)送给朋友,结果自然让朋友的怒气烟消云散了。

燕卜荪与酒

诗人丁尼生说,人应当“饮尽生命之酒”(drink life to the lees),意思是说应当尽力去做自己愿意做的和应该做的事。可惜,有些人,当然包括文人,却似乎将这句话会错了意。曾与燕卜荪在伦敦酒馆结识,并受到燕卜荪大力推崇的威尔士诗人狄兰·托马斯(Dylan Thomas),被友人称作“放荡的少年歌手”(deboshed3 choirboy),为了做到“名副其实”(live up to his reputation),饮酒无度,最终年仅39岁便离开人世。另一位燕卜荪的好友,当时租住在燕卜荪隔壁的才子伊戈尔·维诺格拉德夫(Igor Vinogradoff),后来被称作“the greatest wasted talent of his generation”(他的一代中最伟大的被浪费的天才),此人曾发宏愿要写一部纵贯俄罗斯的历史,然而才华却被酒精耗蚀殆尽,倒是经常与他交谈的燕卜荪从他那里获益良多。其实,不管是在酒馆,还是在友人聚会上,燕卜荪总在扮演着一个观察者,就像有朋友描述他的,“咧嘴笑着,透过他的厚厚的眼镜片四处张望”(grinning, peering round through his thick glasses),你摸不清到底他是醉了还是清醒着。

燕卜荪曾为他的另一位酒友、才女Phyllis Chroustchoff写作长诗《巴克斯》。巴克斯(Bacchus)或称迪奥尼索司(Dionysus)是希腊神话中的酒神和生育之神,情爱与酒像是天然不可分割的同一事物的两个部分,而诗人自然是这两部分的最佳代表。然而,燕卜荪既是诗人又是批评者,实际上,他作为批评者的盛名甚至比诗人还大。他既不像与他同时代的狄兰·托马斯那样难以分辨波希米亚的传说与现实,四处炫耀自己的与众不同、甚至离经叛道,也不像稍大他们一些的艾略特那样矜持庄重;他只是他自己,一个有些超然的(detached)的观察者、批判者同时又是一个乐在其中的小孩子。

 燕卜荪与酒

这样的燕卜荪可能并不像《七种类型的含混》中那样权威,也不像老前辈们的回忆中那样智慧,却更可爱。旧时读《论语》,听孔子说“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感觉颜回很伟大,却不容易学,因为他过于“stoic”(禁欲主义)——很难想象他会喝醉酒,甚至会喝酒,他太像圣人——很难想象他会犯错误,更不要说会自嘲,他太过完美,因此他的早逝甚至带有某种必然性。相比之下,燕卜荪离我们要更近些。他并非像艾略特说的那样不懂酒。?

3.  为debauched的变体, “放荡的”。

燕卜荪与酒

读书吧,趁秋日正好。

点我购买10月新刊

燕卜荪与酒

主编: 侯毅凌

《英语学习》杂志创刊于1958年,由北京外国语大学主办,是一本集知识、学习和趣味于一体的英语文化综合性刊物,被评为“全国优秀外语教辅期刊”,一贯以“学习英语的终身益友,了解世界的精彩橱窗”为宗旨,在突出人文旨趣、深入介绍西方社会文化、增进阅读者的英语修养的理念指导下,坚持严谨而不失活泼、品位与趣味并重的办刊风格,凸显杂志的高等教育气质。

2017上半年合订本天猫外研图书专营店现货包邮,长按右侧二维码获取天猫链接→

点此进入微店购买

燕卜荪与酒
燕卜荪与酒

   英文佳作 ?

有奖征集 

活动正在进行中

(2017.9.8—2017.10.15)

燕卜荪与酒

▼早就想投稿了?快点击阅读原文进入投稿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