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豹 | 无论如何,人应该对人好一点

淡豹 | 无论如何,人应该对人好一点

淡豹

预备役作家,译者,民间公务员

仰面看乌鸦

为知识中国写一本虚构的人物志,向罗贝托·波拉尼奥致敬。这些人的行迹在国师与歹徒之间,这个系列是盗版的英雄谱,这里的每一个字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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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样东西不宜,不是因为它是错的,而是因为某人会反对。



大约十岁时,她打算做一个形容文雅的女人。去上学,七点钟早操,五年级小学生列队成为灰白色的军团听国旗下的演讲。她在困倦里飘到空中,俯视看到自己,渺小的不可见的一个点,身边其他小学生睡眼惺忪,校服总是太松,同学站在操场上提裤腰。

我不要做当众提裤子的人,她决定。

到三十五岁,她的工作是记录各种让她无法文雅的事,她不能忍耐的残忍。纵火烧死了小孩子,倒是有人去救,但每个环节都出了错。车祸背后的原因——那么一点微小的恶意,让人怀疑人世。一群在超市工作的年轻人一起去河边散步,一个人掉下去了,另一个人救了他,自己溺水而死,而起初的那个没有报警,回家了。她写,警察传讯时他说,“跟我没关系,他自己下河去玩。” 而晚报这个行业也正在死去。

她纳闷自己十年后会在做什么。什么都成,她相信自己能吃苦——心里不愿意受折磨,而身上能吃苦。她吃过多少苦啊,舞蹈老师在练功房里总拿把扇子,打开时扇风,合上时敲她们的脚腕或后背,有时也戳。小女孩子成一排在把杆上受刑,“五十次,一个人做少了,全体重来!”激励人的——令人不得不忍耐的,不是集体感,是利他主义。

她继续写为救落水者而死的报道,死者父母把落水者告上法庭,说要还儿子一个公道,见义勇为的死该有个红本本。她对同事说,起初想写成个有关忘恩负义的故事,写着写着,判决下来了,22万,但那对父母再也联系不到落水者。判决没有执行——按说该强制执行,但并没有。

“你就随便写写。一篇稿子。” 同事说,“你说的那个普拉提私教,名片发我一下?”

她到哪儿都被以为是外地人。在单位里,她有时被怀疑为卑弱,或者过分逢迎。“我只是想要文雅。” 她想。等快递走下楼梯,看不见了,再关门。这不是礼貌吗?而他回头,“还有什么事?”狐疑刺伤了她。

这种狐疑还伴随着一点和性有关的东西。她想到自己在这个年轻人眼中的形象——这个中年女人为什么看着我?现在她三十五岁了。她在三十一岁时才觉得独身终生该有多难过。那些关于独立、不依附、自主、不控制、既上班又做家务的女权主义的承诺,她至今是相信的,甚至为此骄傲。但她没有做好忍受孤独的准备。

年轻时她看过多少自我教育的材料呵!那些电影。但没什么电影能真正展示孤独,展示人躲避了吵闹与分离后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孤独是无法视觉化的。每日每夜,疾病中,停电时,夜半门铃突然响起时的惊悸。当然即便有婚姻或同居者也可能发生这些。区别在于她不能给任何人打电话,对任何人说“要是你在就好了”。

同事提醒她,这个时代,不能做文雅的穷人,一个人只能又富又文雅。饭局上做珠宝生意的女人斜觑着说,“得先告诉您,我们店里都是真宝石。” 怕你买不起。她不禁想,那些真穷的人每天该会受到多少羞辱。必须得让自己看起来有钱才能得到尊重。不过她说,人对人应该好一点——不然以后救人者会越来越少的。而且你看,救人者的父母多难受,多冤枉。这种利害计算的公式总能说服人。某样东西对,只能是因为它有利。某样东西不宜,不是因为它是错的,而是因为某人会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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