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西藏，如果你也知道仓央嘉措【楔子】直到很多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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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直到很多年后，扎西才慢慢明白，当年那个在他生命里突兀出现又默默消失的女孩儿穆诗薇，到底是为了怎样一种信仰，又是想要寻找一个怎样的西藏。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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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的西藏，高原上的风把经幡吹得摇摇晃晃的，带着气势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洒在雪山和草原上。白雪皑皑的雪山连着蓝得澄澈的天空，好像那些随意漂浮的云朵是雪峰送给上苍的白雪一样。

扎西把阿妈刚做好的糌粑和酥油茶端出来摆在了桌上。农事还算清闲的8月，西藏一年一度的珠峰文化节、拉萨雪顿节和那曲赛马节都会一一开始，扎西做完阿妈交代的事，呆呆地坐在草原上。

草原上的风总是有力却又很清凉，扎西时常这样想。

扎西是在大约离毡房两三百米的位置发现诗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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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拉萨的太阳斜斜地挂在西边的山头上，好像是一个温暖的橙红色小火盘，把草原照得暖烘烘的。诗薇穿着一套浅橙色的运动服，可爱的脸上粘着些灰色的脏东西，背上还背着一个黑色的旅行包，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像是还没学会飞翔的神鸟，静静地等待着灵魂苏醒，又像是经历了太多尘世的混乱，绝望地被折了翼。背着她往回走的时候，扎西觉得他遇到了上苍派下来的天使。

拉萨的8月来得很冷，毡房里的热气在雪山下的草原上显得犹为温暖。西藏的秋天总是寒冷的，但人们也只有在凛冽的疾风里，才能愈发感受到温暖。

诗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昨天的事她已经有些记不起来了，好像自己在草原上走了很久、很久，包里的食物和水都没了，她捂着胸口，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开始反抗让她窒息的高原反应以及习以为常的疼痛。

然后，然后……

然后怎么样，诗薇有些想不起来了，她好像轻飘飘地躺在了草地上，又好像听见有人在说着些什么，窒息挟裹着有些割人的寒风一起朝她扑了过来，最后……最后发生了什么，诗薇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她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和盖在身上的被子，莫名地害怕起来。她慌乱地揭开被子，姿势有些滑稽地从床上跳下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跑出了毡房。

扎西是在放羊回来的时候和诗薇相遇的，之所以说是相遇，是因为这还是诗薇第一次看见扎西，看见这个救她的男生，至少，在诗薇的记忆里是。

草原上的风很大，扎西骑着马，就那么雄壮地停在逆光里，身上的藏式绵袍和头发在风里不停地飘动。诗薇看着眼前的人，并不感到害怕，只是傻傻地发起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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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诗薇，所以一切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可以恐惧的了。毕竟，她正在完成她这一生最为宏大的旅行，或许，更为贴切地说，应该是修行。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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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薇是一个月前来到西藏的，兜兜转转，在走遍了整个西藏之后，又毅然决然地回到了拉萨。

“扎西你知道吗？我用一年的时间去了差不多中国所有的地方，一年哦，我看到好多不一样的风景，听过好多不一样的声音。我在3月的扬州小茶馆里看着窗外的桃花开得像是一汪湖水，安静地投入了别人的心里；我在5月乌镇的水乡里，坐着有好多人的乌篷船，在清晨的桨橹声里遇到了一场雨；我在6月去了心心念念的香格里拉，我躺在它的草原和野花中间，居然真的睡了过去；我还在7月去了以前在书上看过的九寨沟，那里，真的连风都很美。但是，你知道吗扎西，我走了好多好多地方，可也还剩好多好多没有完成的梦想。可是8月了，我想，我必须来到西藏。真的，必须来到西藏……”诗薇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带着清晰可闻的无奈和悲伤，像是一辆有些老旧的车从山谷处急速滑行下来，由高到低的转变有点快，让人有些难以适应。比如说扎西。

“诗薇，为什么，你必须来西藏？8月很特殊吗？西藏，很特殊吗？”听出诗薇的异常，扎西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

“哦，因为我知道会在西藏遇到扎西啊，哈哈哈哈。”诗薇察觉到自己的情绪，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匆忙扯出一个幼稚的理由，再铺上慌乱的笑声。

扎西看着带笑的诗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诗薇笑起来好美，扎西时常都有这样的念头。

诗薇说，8月好像所剩不多了，她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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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西是诗薇梦想的最佳倾听者，他带着诗薇，逛遍了他所熟知的地方，不停地穿梭在他所熟知的西藏。他教会了诗薇骑马，带着诗薇放羊，亲手为诗薇做糌粑和酥油茶，陪诗薇参加了8月里的所有集会。

西藏的天空很蓝，经常飘过来白得泛着微光的云霞，远处的雪山也在云雾里显得格外美丽。诗薇躺在午后的草原上，任凭风把自己的衣袖吹得鼓鼓的。

“我算不算是找到了西藏呢？”其实诗薇也经常这样想。不过，有些问题不一定非得有个答案。

8月的阳光有些耀眼，参加完最后一次草原上的盛会，扎西看着眼前认真朝拜的诗薇，不免有些好奇：“诗薇，你为什么想要走遍西藏的每个地方？”

诗薇听着藏式发音的汉语，又看看眼里盛满好奇的扎西，一下笑了出来：“扎西，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诗人，是仓央嘉措哦，对，就是你们以前藏族人口中的活佛。仓央说过，他是布达拉宫的王，我想在8月结束之前，来看看他生活过的地方。还有，西藏啊，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我想要在离开之前，来西藏把身上的尘世污秽都洗涤一遍，我想要把我的所有印记，都停留在这里的蓝天和雪山之下，以后西藏的每缕风里，都有我的灵魂和记忆。我想把剩下的时间，多留一点在这里……”诗薇看着巍峨的布达拉宫，声音越来越小，却也越来越虔诚。

“诗薇，你要走了吗？”扎西看着眼神有些迷离的诗薇，突然有些害怕起来，好像诗薇的眼光越来越远，甚至飘到了雪山顶上，一直去到了他去不了的地方。

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低沉的声音：扎西，她要走了，她不属于这里，更不会属于你……

“嗯，我啊，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扎西都没听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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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去那么远？”

诗薇看着眼前英俊的男生，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是啊，为什么去那么远呢？如果不去，又会不会得到上苍的可怜，再施舍她一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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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18岁，她才刚读上大学，她才刚遇到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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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薇时常在想，为什么芸芸众生里，上苍偏偏就挑了那么一个她。可她知道，这个问题，她是永远也得不到回答了。

在西藏这片最为纯净的土地上，诗薇向佛祈求了一次又一次，能不能，让她最干净的灵魂留在西藏，留在这个有扎西的地方。

可是，佛始终不会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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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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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薇是在一个吹着大风的早上向扎西道别的。那是她再次莫名晕倒的第二天。

那天诗薇起得很早，特意为扎西和阿妈准备了自己并不太会做的糌粑和酥油茶，这些都是扎西最爱吃的东西。

扎西看见在灶台前忙活的诗薇，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阿妈从毡房外走了进来，看着房间里的两人，也开心得不得了。她能看得出，他的傻扎西，是有喜欢的人了。

吃饭的时候，阿妈装作不经意地仔细问了问诗薇家里的情况。知道诗薇是个孤儿后，阿妈心疼不已地把她搂进怀里，一口一个“我可怜的孩子”。

早饭后的时光显得有些悠闲，扎西采了一捧明艳的格桑花。他希望，诗薇在看到格桑花之后，能明白那颗想要给她幸福的他的心；他希望，那个走遍了西藏的诗薇，能心甘情愿地在他身边安顿下来。

诗薇就是他的玛吉阿米，扎西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诗薇……”远远地便看见诗薇坐在毡房外面的草地上，阿妈却在一旁默默地擦泪。扎西兴奋的脚步慢了下来，一脸疑惑地看着诗薇：“诗薇，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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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西，我要走了……”

诗薇的声音小小的，像是做错了事等待原谅的孩子。

扎西看着眼前的人，还是穿着初遇时的运动服，只是可爱的脸蛋愈发瘦了些。

“诗薇，你别开玩笑了……你，你看，这是我为你采的格桑花，诗薇，和我在一起吧，虽然我给不了你什么，可是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我发誓……”扎西慌忙地把花递到诗薇面前，手足无措的，大大的眼睛里弥漫了一层水汽。

“扎西，我不能留下……西藏这个地方，有我所有的信仰，可这也不是我想要看到的西藏。扎西，对不起，我还要去更远的地方，找到属于我的西藏……”

也许，有些悲剧注定要来，那么还不如她一个人承受就好。扎西很好，值得更好的幸福；而她，诗薇，也有自己必须独自面对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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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剩下，最后一个梦想，那个梦想是为了扎西，可是，却又不能有扎西。

诗薇看着远处的雪山，苦涩地笑了起来，眼睛红肿得像清晨扎西给她摘来的野果。

“那么诗薇……是不是也要去更远的地方……找到另一个属于她的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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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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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薇还是走了，扎西最后一次带她骑马，送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诗薇走的时候，拉萨又吹起了凛冽的风。扎西看着逆光站着和他挥别的诗薇，哭得像个失去了家的孩子。

后来，听说诗薇再也没回来过。

扎西在雪山脚下开了一个马场，每天骑着马在草原上绕圈，每天做一次糌粑和酥油茶，每天去当年遇见那个叫诗薇的女孩子的地方，顺便带上当年那束没人带走的格桑。

扎西的年龄也越来越大了，在对诗薇的思念里，扎西已经长成了帅气的藏族汉子，成了好多拉萨女孩儿心仪的对象。他看着那些害羞的女孩儿，终究只是苦涩地笑了笑。

原来，世上真的只有一个诗薇，没有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的玛吉阿米，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阿妈也催着扎西赶快娶个姑娘，可扎西就像没听到似的，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任凭眼泪流了一遍又一遍。阿妈看着扎西，也只能陪着他擦了擦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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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薇已经成了这个家里最大的伤痛。对于扎西是，对于阿妈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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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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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诗薇走后的第6年了，扎西像往常一样采了一捧明艳的格桑花，静静地站在离毡房大约两三百米的一座坟墓旁。

那是一座小小的墓，上面长着整整齐齐的青草和野花，面前全都铺满了8月的格桑。扎西慢慢地坐了下来，把手上的花也放到地上，眼泪不停地落下来，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诗薇，又是8月了，当年的那些大赛又要开始了，不过，我们已经好几年没去了。你这个笨蛋，为什么相遇的时候不告诉我你生病了，那样，我一定会把你娶了啊……不过没关系，我就在这儿守着你。诗薇……你看，这就是当年准备送你的格桑……”

草原上的风还是很大，墓上的格桑花在风里摇摇晃晃的。快要沉下去的太阳斜斜地挂在拉萨蔚蓝的天空上，慢慢地滑到了山后，亦如当年那样。扎西一动不动地坐着，影子被落日拉得格外长，一直延伸到今后不知如何度过的岁月。

天快黑了，扎西想。

直到很多年后，扎西才慢慢明白，当年那个怕自己伤心而选择默默死去的诗薇，到底是为了怎样一种信仰，又是为了寻找怎样一种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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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ND —

出自《故事林》杂志

2018年2月下半月刊

栏目：繁花

原文标题：《寻找西藏》

作者：静静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