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蚂蚁 规模的象征( 二 )


更令人震惊的是蚂蚁的“农业生产”和“交易集市” 。墨菲特发现,在切叶蚁的巢穴,绿叶被分解成一种基质——无定形胶状物,无色透明 。蚂蚁在基质上面种植一种粮食作物,“室内真菌” 。在被叫作“入侵红火蚁”的蚂蚁那里,它们把货物拿出来交易,根据存量和需求调节交易行为 。作为卖家的侦查蚂蚁和它们的助手爬进买家的巢室,把吃进去的食物吐出来让其品尝,以推销产品 。而这些买家接下来会走出它的巢室,在整个巢穴游走,把食物兜售给有需求的其他成员 。买家此时已经变成中间商 。如果它们发现其他成员对某种食物尤其中意,则会把信号传递给最初的卖家 。
墨菲特在2010年的《蚂蚁的冒险》(AdventuresAmongAnts)一书中还提到,当供过于求,集市就缩减,部分买家和卖家在这期间从事别的工作 。当然,蚂蚁的交易是物物交换,这里只将墨菲特的“marketplaces”翻译为“集市”而不是以货币为介质的商品经济“市场” 。
而即便只讲述到这里,蚂蚁建造大规模社会的能力也能震撼到人类了 。在《蚂蚁的故事》中,无论是威尔逊还是霍尔多布勒,他们都侧重从蚂蚁的繁衍和交流等特征上寻找这一能力的成因 。墨菲特结合他们这几年的蚂蚁研究,最终只强调一个能力——能形成“匿名社会”,等同于人类的“陌生人社会” 。这是一个更有力的解释,然而也存在不可避免的局限 。
在“匿名社会”中死去
试想下,现代人之间虽然互相不认识,却会在城市出入诸如餐馆、公交车或人行道等同一个空间 。没有人对此觉得奇怪 。这就是“匿名社会” 。
而蚂蚁在人类的“史前”年代就已经建立了像这样的社会 。成员之间彼此匿名,互不侵犯,不会因为冲突让社会走向崩溃 。几十万甚至更多的蚂蚁能在一个巢穴内分工合作,形成高度稳定的秩序 。即便带着一只蚂蚁从甲地前往上百公里之外的乙地放下,它也可能不会遇到任何麻烦或不适应,能快速进入当地的同类 。
墨菲特的解释是,蚂蚁只能识别同伴的身份,比如是蚁后、工蚁、兵蚁还是具备繁殖能力的雄性蚂蚁,但是不能、也无需识别它具体是哪一只蚂蚁 。同样的道理,在现代城市的公共领域,一个人可能会好奇其他人的身份,不过也只需要判断他人是店员、保安、售票员还是游客 。在前现代的小规模“熟人社会”,同村人时刻警惕着不熟悉的陌生人,他们是这里的外来者,往往被认为是不安全的、不值得信赖的,他们的到来会让当地人惊诧 。本村人也较少到外地去,因为那里对于他们而言也是陌生的、不确定的 。一个人的一生的地理空间流动极为有限 。人与人之间的大规模聚集则是现代社会的产物 。
也正因此,社会学家赵鼎新将墨菲特《从部落到国家》翻译为中文后评论,墨菲特将蚂蚁社会与人类社会比较讲不通 。人类起源于小规模社会,再从小规模社会演变到大规模社会 。蚂蚁则起源于大规模社会 。他自然也不同意墨菲特的另一个观点 。墨菲特依据两者都建造大规模社会的特点认为,蚂蚁是与人类最相似的动物 。赵鼎新则认为与人类最相似的仍然是像猩猩这样的动物,因为机理一样,都起源于小规模社会 。
的确,蚂蚁社会与人类社会不太具有可比性 。这也在提醒人,蚂蚁在大规模社会中展现的分工效率无法应用到人类社会 。然而,最重要的原因可能并非赵鼎新说的差别 。墨菲特提出的问题只是,除了人类,为什么唯有蚂蚁能建造大规模社会,而他使用的“匿名社会”毫无疑问回答了建造大规模社会的必要条件 。
换个角度看,蚂蚁社会与人类社会最大的区别是,社会是否在“冲突”中形成 。冲突是一个社会发生演变的动力 。当然,蚂蚁根据气味可以判断谁是入侵者,谁是同族者,就像墨菲特和他老师威尔逊描述的,它们通过战争来扩张和守卫领域 。但是在巢穴内,蚂蚁并没有解决冲突的压力 。有个体意志才有冲突,蚂蚁不具备个体意志 。消灭人的个体意志是荒诞的 。人类在使用法律、道德和习俗解决冲突,解决了一点,人际交往的规模就可能大一点 。当人们希望模仿蚂蚁分工提高效率之时,不得不注意蚂蚁之所以能整齐划一且高度稳定的生物性基础 。我们在地面上见到的蚂蚁只为一个目的而生,它们从迈出巢穴第一步开始就内外奔波,循环往复,直至生命终结的那一天 。例外属于雄性蚂蚁和雌性蚂蚁 。它们长着翅膀 。它们离开地面,在空中短暂相遇,然后永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