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法|算法与活法:当你不再被需要( 四 )


吴冠军解释,人和人打交道其实是个学习的过程,没有一个人一出生就有情商和审美。情商的养成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你在不同的情境下面,你能做出适合这个情境的方式。It takes a lot of work, learning experience(它需要很多练习过程)。所以在人工智能缺席的场景中,当你不得不和人打交道时,你怎么跟对方交流呢?
“人之间要有联结,现在人没有联结了,大家看到对方都是一个trouble,国家之间要脱钩,男生要跟女生脱钩,其实背后是说我们不再有以往的耐心,我们一轮一轮谈得好烦,男生跟你就动不动分手,对不对?”
他继续以生活中的例子来陈述自己的观点,有时候吴冠军需要扮演“老娘舅”的角色来调解纠纷:“像我的学生结婚吵架了,来找我的话,我看一眼就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救。”
他解释了自己的鉴别方法:当所有的话都说给自己人听,比如女方的话都说给自己的妈妈、闺蜜听,这个当然越说越开心,你们之间形成了一个共同体。彼此之间,最后就变成了我们只对内部共同体说的这样一种话语。所以最后得出结论,这个男生是渣男。那么我说,既然你确定对方是“渣男”,那当然就果断分手、远离渣男。
但问题在于,你下次还是找一个男生,下次的话,那你是不是一开始又天好地好,他都很好呢? 半年以后他又是渣男了。所以你仍然要学会恋爱,今天我们很多年轻人其实是爱无能的,尽管你很想爱。
在吴冠军看来,这种恋爱中沟通无能的状况也可以类比到国际关系里。各国都生活在自己的话语体系中,大国之间没有兴趣去了解对方的痛点在哪里,于是外交官的话都无法接榫在一起,所以今天我们在pointing fingers(指责对方)。
“特朗普主义”也是部份因为特朗普政府不能正视时代的巨变。他只当是中国把美国的基层工作抢走了,但曾经美国制造业走出去的时候,当时是labor plays(以劳工为主导),可现在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就算这些企业重新回到美国,也不需要那么多劳动力了。
问题依然在于整个世界范围里面,因为技术的崛起,我们都面对“人不被需要了”的困境。
吴冠军认为,政治学要看到一个变量,就是技术。今天我们要看到这个技术对于世界的影响,不管是再小的爱情共同体,还是再大的全球共同体,技术是一个入口。他坦言自己花了大量时间去看人工智能前沿的发展,自嘲:“我们文科生很惨,在这个时代要看大量的技术资料,都是自学,又在我本专业里面不加任何分。你不可能因为读了很多技术材料,然后在政治学或哲学领域里面人家对你高看一点,但我觉得这个功课是必须要做的。”
事实上,吴冠军对于技术秉持着中立的态度:“我们不要对人工智能持一种两极化的态度。” 当人工智能用来处理非人的事情,跟人类世界比较遥远的事情,就会很有效。比如下围棋,阿尔法狗并不会介入到人类世界。或者你用大数据来分析全球的地震带,这时人工智能就是很有效的工具。
但是算法、人工智能也被视为一种异物,吴冠军将其比喻为一根外来的骨头:“像鱼骨头一样刺到你的喉咙里面,可能你一口吞下去了,然后就这么运行了。” 就像前文提到的,算法只接受指令而不懂得因果关系。“你要知道它是一个异物,因为它不理解你的操作,我们也不理解它的操作,它本质也是一个黑箱。”
这是因为人工智能完全模拟人脑的方式,在生命科学上,我们至今不知道人脑跟产生意识之间的关系,这是一个黑箱。马斯克的脑机接口(Neuralink)也是利用了这一点,他通过植入可以读出你哪些神经元在发送电信号,哪些电信号在强化,但他没法还原出你在想象的鲜活场景。大脑对我们人类认知的这样一个图景式的世界来说,它是一个黑箱。而人工智能在模拟大脑以后,也只会传达结果而不给解释。
吴冠军强调的是,人工智能不是说它整个来取代人类,但是在人类世界里面你必须看到,现在多了一个player(行动者),这个player你们以前没看到。
只是当人工智能在不断深度学习时,人类都在干嘛呢? 人类才不学习,那么多人都在玩抖音,然后每天很开心地跟自己的小共同体聊天。
那么当我们“不被需要”的时代悄悄到来时,又会是番什么景象——是一张张错愕的脸,从屏幕前猛然抬起吗?
后记
当聊到哲学学者在公共论坛的失语现象时,吴冠军对我讲述了苏格拉底和柏拉图不同的命运与抉择。苏格拉底每天在广场问众人哲学问题,像是你的生活有什么意义?结果众人感到烦躁,因为他们只关心晚上吃什么,公民通过集体投票的方式判了苏格拉底“死刑”。于是他的学生柏拉图就坚信精英路线,既然大众没有这个思考能力就不要与我们商议城邦、共同体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