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x李厚辰:我们身处一个“催熟”的时代( 三 )


你可以觉得这种孤独是坏的,是因为你不够合群,不够对他人有吸引力;你也可以觉得这种孤独是中性的,是一种暂时的,需要克服的状态;你也可以觉得孤独很好,不孤独的人都有点出淤泥而不染的意味,有追求的人总是和周遭世界格格不入。
伤心呢?你也可以觉得伤心不好,人不够坚韧耐性,所以才容易悲伤;你也可以觉得伤心是中性的,解决问题了,人就不伤心了;你也可以觉得伤心很好,没有理想的人才不伤心。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觉,美学化是个能力很强的技术,试问人类是否还有什么禁忌的领域,没有被美学化,形成一种可以审视迷恋的东西,我想并没有。我们也经常察觉其他人或群体一种奇怪的美学化倾向。
饭圈粉丝文化喜欢将绝境美学化,总是喜欢塑造一种自家偶像要与天下对抗,只有粉丝们还孤注一掷地支持着他的处境。
你也总认识几个怀才不遇,孤芳自赏的人,为了让自己显得遗世独立,世界得被理解的很坏。虚无主义者也总爱宇宙美学,总想拿些巨大尺度的东西来反衬人类的渺小。
这种强烈的冲动就是“浪漫主义”,着眼于将困苦中的不利处境和强烈负面情绪合理化,升华为一种美学经验。
我想管这个叫“照镜子美学”,就是你的审美对象,不管是绘画、电影、小说、叙事,都在看自己的悲惨境遇的美学化。
高中生爱看《狗十三》,美国保守主义者爱看伊斯特伍德,虎扑网友热捧《小丑》,而专门描写女性困境的作品也相当不少。
恍惚间你有点不知道是美学在先,还是自己的情绪在先。这些作品是先关注作品的美学,还是先关注受众的情绪。如果是先关注受众的情绪,和微信公众号的爆文似乎也没有太大不同,它们不是那么直接,只是创作手法更娴熟罢了。
木心的部分读者也有此倾向,尤其是只言片语地理解着木心之“金句”的人,木心被当作与他们心意想通的知己,和他们一样,分散在这个世界上遗世独立地活着。
这个模式同样被我们用于塑造和理解艺术家,艺术家的疯狂和背德,也被美学化为他们呈现出伟大艺术的必要代价。
梵高是这种模式的典型代表,他在世的困境,他的疯狂创作,他的自由,他的自尽,都成为拼装成这个悲剧美学的要素。然后我们开始在自己的身上想象和发现梵高。
这一切的冲动,来自于我们对生活本身的否定,叔本华和他的前人们,从这种否定中发明出一种莫大的美学价值。这就是尼采最后的发现,尼采本以为叔本华和瓦格纳身上拥有超出了腐朽基督教道德的东西,到头来却发现那只是换了另一副面孔而已。
悲观,因悲观生出负面的情感,肯定这样的负面情感,将其美学化,这是一种叔本华式的审美游戏。
克服叔本华的世界图景,当然拥有各种不同层面,不过从克服叔本华式的审美游戏开始,也许是个不错的视角。
04.
艺术的狂热和狂赞
叔本华的审美游戏不是沉静的,而是对艺术的巨大夸赞,这种夸赞我们很熟悉了。从偶像到《乐夏》,到电影,热爱者评价他们喜爱作品的口吻和用语,总是花样百出而终极的。
早熟的,对生活之悲观,和悲剧之美的存在过于自信而无疑惑的,因而走上一种矛盾的生活形式,自信地审判着生活,并沉溺在这种叔本华式的审美游戏中。恰恰是这样一种幼稚的观念,导向霍妮指出的一种矛盾生活,并将自己困在其中。
审美是狂热的,因为如果审美经验没有产生一种明显而强烈的感受,如何证明美学抵达了某种本质呢?但如何证明这种感受,需要靠特异的行为与膨胀的词语,反复观看、哭泣、付出极高的代价、不愿分享。
陈丹青老师说这是年轻时的过度反应,我却有点觉得他们远不够年轻,这是早熟人的一种游戏。在生活中有多么谨慎和固步自封,在审美时就有多么狂热和投入,这就像一种彼此补偿的关系。
这样的一种狂热今天处处都有,也不仅仅关乎于艺术作品,或者说一切都美学化了,道德也是,我们总是爱说“最美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