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导航,还是在天津小胡同里绕来绕去好几遭。天津就这样好,市井气极浓,浓得和天津话一样,听着绕梁十八弯,往上翘的,可自有它的动人处。天津话亦像荀派,婉转是表面的,其实骨子里全是自己的媚与妖娆。天津那些胡同不同于北京的胡同,北京的胡同大气,但地气不足,天津的胡同,随便一家可能是冒着热气腾腾的煎饼、水饺、肉饼……店铺不大,可是闻香下马,让人想立刻去吃上。
风大,冷,风像刀,削着脸。生生的冷。北方的冷干冽干冽的,我发了微博说来看黄少华先生。
很多人留言:给先生带好,她能把人迷死,八十岁还能把人迷死,特别是眯起眼睛唱戏时,黄先生才是真正的荀派……迷死人了。因为冷,没再打先生电话,怕她冻着,一步步寻了去,问了至少二十个人,终于问到了。
那是一栋老房子。
76年大地震后盖的。灰败的墙,有的地方裸露着电线。
是三楼,拾级而上,看到杂物堆积的楼道。各种各样的东西被堆的到处都是。楼梯结构不合理,一楼四户,八十年代的简易防盗门。亦去过京城戏曲名家的房,三环内,装饰气派,房子要千万。而她住这里,像贫窑。或者贾樟柯电影中暧昧不明的小城气息。
上得三楼,只觉得那最里面的一家是她的家。
敲门,露出一张脸——果然是。
寒气裹紧了屋里,过道既是厅了。
小小的两室。一卧室仅放一张床一个桌子,另一个卧室向阳,放稍微大点的一张床,一张桌子。
三十几平米。
“您的家人呢?”我冒昧地问。
“我一个人住。”她说。“老伴去世多年了。”
“没和儿女一起住?”我又问。
“我没生过孩子,没有孩子。”她淡淡地说。
呆了的是我,愣了的也是。好象空气中凝固了什么似的。
小言后来说,我那时脸上的表情怪极了,像被什么打了一下。
疼。
对,是疼的表情。
刹那间的心疼,潮水一样涌来…… 我还让人家孙子孙女接电话发短信。她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听着自己的戏。八十岁了,身边无人,如果不是出现在重阳节的演唱会上,我永远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个叫黄少华的老人,永远不知道有人可以把荀派唱得这样魂断绕梁。
一时无语。老人给我们坐水沏茶,我把楼下超市买的黑芝麻糊藕粉放到桌子上,她客气着:“不用给我花钱的,不用的。”语调是讨好而内敛的。胜芳产的玻璃钢桌子,有一个鱼缸,鱼缸里只有两条小金鱼,游来游去。
“做个伴儿。”她说。
阳台上种着花,不名贵的花,小桌子上供着佛像。“我信佛。”她又说。
窗外是她亲手扎的风车,五颜六色,在寒风中转着。“闲着也是闲着,扎个风车。”有人传说她会画画,还会剪纸雕刻,她说:“我没上过学,不认识字,后来先生让我看剧本,我说不认识字,可是先生说一定要让我看,渐渐就认得字了……”
墙上有她的剧照。和荀先生的一张特别让人注目。荀慧生先生坐着她站在旁侧,像一株清淡凉菊。穿着朴素淡然。
文章插图
黄少华与恩师荀慧生合影
最喜欢的是她十六岁的那张黑白照片。
十六岁,她挑班了。出落得俊俏动人,眉眼之间却全是静气。立领的衣服,两条粗辫子落在胸前,眼神干净的看着前方,眉宇之间让人心生喜欢。
“您真美呀!”小言说。
“老了,老了……”她说。
“怎么没生个孩子?”问她。
“你不知道唱戏这一行,早些年练功狠,例假也不准,肚子老疼,不爱怀孕……”
裴艳玲先生说戏是她的天戏是她的命,可是她仍然有两个女儿。可是黄氏少华先生有什么?“文革”中她差点被害死,索性不再唱戏,“文革”后去了石家庄京剧团,只是一个地区的京剧团,没唱几年,退了……退了回到天津,老伴是天津的,从前住比较富裕的和平区,后来为给老伴看心脏病和外甥换了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