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这几个字出现在眼前,用以形容眼前的的老伶人多么恰当。
我甚至不知道她是谁,她来自哪里。
年龄越长,越难以被击中了。我们看到的那些速度过快、整体包装的、充满塑料气息的、乏味的事物越来越多了。心麻木得离着死亡很近了——你有多久没有落泪了?包括看那些催泪的电影,包括那无休无止的煽情,你只觉得是一场游戏。
可是,突然就这样止不住想哭了。
看着台上的她再唱《玉堂春嫖院》,泪流满面了。
虽然唱的是行云流水的流水板,虽然是《玉堂春》的《嫖院》,可是,眼泪仍然那样放肆,好像有理有据了,好像小半生就应该为遇到这样一段好荀派痛快哭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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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少华先生在重阳节京剧演唱会上
二十年前,有一个男同学喜欢京剧。他买了一盒7块5的磁带给我,里面全是流水板。开始的时候,我把它随便放到一堆磁带里,仍然听齐秦、王杰、齐豫、迈克尔.杰克逊、罗大佑、枪与玫瑰……后来寂寥时听了这盘磁带。《三家店》、《武家坡》、《锁麟囊》、《龙风呈祥》、《红娘》……仍然不是那样热烈的爱,但京剧是一粒野草般的种子,种在一个少年的心里。
二十年后,在长安听到这段流水,潸然泪下。连怕被别人笑话的心思都没有,只听得心里有什么咚咚在响,像风箱一样,呼拉呼拉的拉着,整个过程,悲欣交集了。
那场全是老伶人的演唱会完毕,忙去打听她的名字。
黄氏少华。
黄少华,1933年生人,九岁习艺,专攻荀派表演艺术,先拜京胡名家朗富润先生研习荀派声腔艺术,又拜荀慧生先生求取深造,允文允武,能戏颇多,深受观众青睐。晚年于石家庄市京剧团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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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少华当年的剧照
几年前写过一篇文章《如果春天去看一个人》,说的是要去南京看新艳秋,她一直偷学程砚秋,和程唱对台戏,但她唱得真好。她是真的把程派看成情人一样对待。但她在程派里没有名分没有地位。张火丁跑到南京去跟她学戏,在宾馆里租了两间房子,一间新艳秋住,一间自己住。
有的时候喜欢张火丁的主要原因还是喜欢她的人,她对戏有一种痴的境界,别的演员是不会跑去和新艳秋学戏的,一个没有势力的老伶人,没落到如此,谁去?但是,火丁去。
一直想去看新艳秋,未果。结果听来的是噩耗,没来得及去看老人,她仙去了。这样的遗憾不想再有,于是果断决定去看黄少华先生。
以为她退休在石家庄,一定会在石家庄。自以为是的去了,跟很多人打听,说没有在石家庄,有说在天津的,还有说在北京的……最后,从省文化厅老贾那里得到了她的电话。
一直舍不得打。
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但到底打了。“你是?”她问。我说,“我是您的戏迷,您在哪里,我想去看您。”我就是这样单刀直入的,意义明确。我想去看她。
"那你来,我等你……"
“那你来,我等你……”她声音显然不如唱戏好听,略带暮气,可仍然是好听的,唱过戏的嗓子,不一样。
【 雪小禅:老伶人】“我住天津河北区……”开始我听不清,我说,能让您孙子或孙女给我发个短信么?她支吾了一下,又说了几遍。
我以为她孙子或孙女不在家,但这个地址还是记下了。这个地址像印在心里了,很少能记得这么清楚牢固的。
去的那天风大天冷。
2012年11月30日,小言开车。
小言是骨骼清奇的女子,眼睛特别大,又深陷进去,总有混血的嫌疑。但是她果敢善良,又爱好广泛,喜欢旅行、画画、篆刻,车里还备了篆刻刀子。那天长安大戏院,她之前对京剧并不喜欢,但那天之后,她说自己喜欢了。至少,喜欢黄少华老先生的荀派了。
“那是我听过的最美的荀派了,”我告诉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