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这个方向,班宇越写越顺畅。他写《盘锦豹子》《肃杀》《枪墓》,写《夜莺湖》《双河》《渠潮》等,那些普通人的悲喜、命运在他的笔下一一铺展,“在寒冷水底游着的是大时代下渺小的个体,被刺骨又让人恒久麻木的湖水裹挟”,有人评论说。后来,这些故事陆续被收入小说集《冬泳》和《逍遥游》中。
不是生活的失败者,是庸常者
对上世纪90年代东北那股“下岗潮”,班宇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家里只有一个孩子,父母把我保护得很好,生活受得影响不大。”他记忆中与之有关的画面是2000年春节,一次家族聚会的饭桌上,他突然发现,一大家子十几口,大人中除了他父亲,其他人都领着退休金、低保金或失业金。
当时,班宇在读重点高中,“内心有一点忧虑,升学压力是一方面,还有补习费等,虽然家里极力营造一种平和的氛围,但我仍能感受到一种不可控,如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头上,久久挥之不去,只能去自寻出口。”
班宇的出口就是摇滚乐。放学后,他总是骑着自行车去买摇滚乐碟,也买音乐杂志。其中《我爱摇滚乐》的后半部分,常登载一些小说,博尔赫斯、卡尔维诺、乔治·奥威尔等,对小说中的故事和思想表达,他感到战栗、激动,“想象着抵抗与超越,不在乎误解”。
从小说集《冬泳》到《逍遥游》,有人总结说班宇小说的主人公都是“失败者”,而且这些“失败者”甘于失败,不去改变。“很难说我写的是‘失败者’小说,我觉得每个人在任何一种时刻都能感觉到能量。或许有人会觉得他们是生活的庸常者,他们的情感状态和自洽程度要充沛得多。”班宇说。
去年5、6月份,班宇一度对自己还能不能写小说产生了怀疑。那时他正当红,有段时间每个周末都在出差。每到一地,他就急匆匆坐下来,一个人一口气讲上一个小时,讲小说,讲东北,讲自己的经历,常常疲惫不堪, “像是把自己搬到舞台上,接通电源,如一架唱机,将心路历程播放无数遍,直至唱针磨损,嗓音失真”。
他因此而郁闷。“所有人对你都是善意的,但是你不断地被自己掏空。同样的话说很多遍之后,你会问自己:我是不是在表演?虽然实际上你说的都是实话。”当时,他正在写《夜莺湖》——小说集《逍遥游》的开篇,写得很艰难,极其焦虑,曾想过停一段看看,但很快打消这个念头,“我的一部分能力得到了释放,但还没到能力的边界。我还想争取再写一点”。
接受采访时,班宇语速很快,操一口纯正的东北腔。他不太愿意谈论自己,而更愿意谈论作品。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想不通人们为何总是迫切想知道他“到底什么来路”,他不知如何概括,只得一遍又一遍讲述自己的童年经历、东北往事和10年乐评生涯。直到这次疫情期间,他突然有了答案。
有一天开车在路上,班宇打开收音机,听到一段田连元的评书,讲的是满门忠烈杨家将,没头没尾。当时已近午夜,车外风雪交加,有很小的雪粒,从天而降,折射着街灯,扫落在车的前窗上,马上化掉,转瞬即逝。他清楚地听到那些撞击和融解的声音,“我忽然想到,以后问及来路,或许可以说我来自一个立体声的世界,复杂而美妙”。
【班宇,后工人村时代的悲喜剧】这个立体声的世界,有雪、有冰,有五里河体育场和卫工明渠,有浴池和泳池,有工人村和工人村里的人。他身处这世界,倾听这世界,书写这世界。在不断书写的过程中,他逐渐确认,“经历过的许多时刻,也许是为了落笔的那一瞬间而存在,这种感觉很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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